客房里的五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窗外的吵闹逃亡声依旧,衬得屋内静可闻针,安静得像是末日到来的前兆。
吞钦趴在地上痛苦地呜咽,被两人动作掀翻的茶几矮桌还歪在一旁,倾侧的茶壶汩汩缓流茶水,在地毯上洇湿出深色水渍。
叶惊秋心想这诡异的被抓包感究竟是哪来的!明明她和喻小姐关系都像.……不对,是本就是陌路人,怎么她看到队长推门而入时,还有种和阿谢熬夜打游戏被逮住的畏惧?
谢平之左看看右看看,尬笑一声先冲向叶惊秋的位置,超快地给了吞钦后脖颈一掌,然后便把不省人事的嫌疑犯努力向门口方向拖去,走之前还不忘跟喻小姐道歉:
“今晚打扰您度假休息了,真是对不住。”
喻听晚神色滑过谢平之浅蓝瞳眸,略微想了想便忽然笑起来,语气懒洋洋的:“同样的话这位叶同学已经说过了,没什么,我正好今晚要回上海。”
“您不去曼谷了?”叶惊秋闻言一愣,心中慢慢地升起点愧意,心想不会是吓到这位喻小姐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今晚动静似乎也不小,希望三岛部长直接去找易烽烟对线,可别让宁晚本就不富裕的头发再度凋落了。
毕竟谁也没聊到吞钦居然敢在市中心命令手下开枪,但这也反过来印证了他的价值。吞钦究竟是知道些什么,才会在遇见基地后想也不想地准备逃走?
叶惊秋想象力飞了个彻彻底底,丝毫没注意自己这副表情像极了担心。
时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喻听晚亦是微怔,反应过来后才笑了笑:“没想到叶同学还记得这件事?是我朋友有事情需要我回去。”
说到这儿她动作一顿,视线转向远处谢平之手中的吞钦:“说起来还要谢谢叶同学帮忙制服这人,否则我也许就没命回去了。”
喻小姐道谢道得诚恳,叶惊秋有点不好意思,赶忙摆手推辞:“喻小姐夸.……”
“小秋,”时醉忽然打断掉两人看似还要进行很久的对话,一队队长冷淡地抓起一旁遗留的M22,看似提醒,“回去了。”
“收到队长!”叶惊秋跟兔子似地应得飞快,眨眼间只匆匆挤出句道别,然后便一溜烟地奔出去支援谢平之了。
屋内一时只剩两人,时醉抓着步.枪绑带,一圈圈慢条斯理地把它捆在手上,抬眼后是带着点冷漠的客气:“不久后会有人直接联系喻小姐,今晚的事情还希望你能保密。”
喻听晚微微一笑应下:“好的,我有分寸。”
时醉没有再说话了,她单手抓着枪.杆大步流星地出门,只留下一个背影,徒留喻听晚一人留在客房。
队长。
默念着这两个字,喻听晚挑了挑眉,时醉方才那冷如寒星的一眼犹在脑中回放。
这两人的关系,是队友么?
“真的,比真金还真。”
“队长你相信我!我跟喻小姐真的是特别单纯的陌生人关系。”
“所以冒昧问一句,你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吗?”
“哇哦,原来昨晚这位喻小姐这么直球。”
“队长队长我求你了,这段录像咱们别看了,叫Aether打包扔进垃圾桶吧求求你了。”
“如果没有的话……我对你很感兴趣。”
“嚯,她这意思是直接邀请你跟她去曼谷玩啊。”
“队长队长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每天都努力以三好学生和五好员工的标准要求我自己!”
谢平之见缝插针:“但是三好学生和五好员工也没有直接禁止谈恋爱的条令噢。”
Aether一本正经地点头:“喵喵喵(阿谢说的对)!”
岿然不动的时醉难得点头,发表对当下时局看法:“阿谢的补充是正确的。”
在佛前苦苦哀求几百年的叶惊秋只觉之前的努力全部白搭,一种六十岁老奶奶浇水十亩地却发现浇成敌对老太家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缓缓直起身,死亡凝视带着小猫看热闹的闲人谢平之,眸光诚恳衷心发问:“阿谢你是想让我死还是让我死?”
谢平之礼貌露出闪亮亮的八颗牙齿:“这不好说啊小秋同学,毕竟有些人死了但她还活着,有些人活着她却已经死了,总得来说我们得先从黑格尔出发,然后观测一会儿薛定谔的猫,最终秉持唯物辩……”
“阿谢,你有时间么?”
“有——”
谢平之一秒正色,甩开小猫扯着嗓子超大声回应钟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天马流星拳狠狠出击奔入客厅。
叶惊秋:“.……”
钟小姐没烦你真是个奇迹。
唉。
叶惊秋深沉叹气。
她们此刻正在缅甸分部的小厅里——其实基地在整个东南亚只有一个驻扎在曼谷的大分部,毕竟从胡志明市能直达基地空间,设置太多驻地只会使人员臃肿。如果不是当年Y计划曾在仰光和曼德勒设置据点,缅甸分部根本不会有被提案上议的机会。
吞钦还在审问程序中,小龙昨晚及时从口袋中溜回了奥利维身边,一切尘埃落定。叶惊秋本以为一队能开开心心悠悠闲闲地等着潘多拉之钥的线索,谁知Aether居然偷偷把昨晚录像翻了出来。
和奥利维亚交流前叶惊秋彻底关掉了意志之环,没想到这个举动让Aether怀恨在心,对小秋没有商量过的强制下线举动表示十二分的不满,在日常清理数据库存时直接把喻听晚那段记录翻了出来。
所以就有了现在这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可怕场面。时队长此刻已定神观摩了三遍从喻小姐提问成年与否到叶惊秋追着吞钦翻进喻听晚房间的整段记录,目前正拖动进度条回到令叶惊秋同学胆颤心寒的盥洗室对话。
不知道是第几遍过去,时队长终于屈尊纡贵地伸出右手敲击空格键停止视频播放,叶惊秋看准时机啪一声摔在队长身边,语气可怜巴巴:
“队长~我错了~”
时醉一愣:“错了?错哪了?”
叶惊秋立刻直起身来正襟危坐:“错在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时醉:“?”
时醉无奈道:“我没有特地看喻听晚和你的对话,只是在复盘检查你的追捕路径而已,除了被吞钦用枪抵住的部分,其他做得都很不错。”
叶惊秋抬头啊了一声,站起来又啊了一声,往前走又啊了一声,拧成一团的眉毛居然有点拧久了回不去的趋势,每一个五官都流露出一种无从安放的无措。
时醉露出点清浅的笑意,她向前单手撑桌气定神闲:“怎么,你变成乌鸦了?”
“队长!”从惴惴不安中逃离的叶惊秋情绪不满地哼了一声,“队长你害我提心吊胆了半小时,那你刚才怎么还附和阿谢的话?”
时醉却不说话了,只慢慢地把头别过去。
叶惊秋一瞬间福至心灵拍案而起:“队长你不会是把我当Aether替身逗吧!!!”
“神经太跳脱了,”时醉轻轻嗓,比了个下压的手势,“不要和阿谢看太多小说。”
“看小说那叫合理放松。”
叶惊秋一秒进入耍无赖模式,直接脸滚桌子干扰队长办公:“队长你误会我你诈骗我你不相信我呜呜呜,队长我要闹了,你再不说话我就要闹了!”
这话说得毫无忌惮,叶惊秋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奇怪多亲昵。
“.……你要怎么闹?”
“嘶——我还没想清楚。”
叶惊秋把头埋在胳膊里,闻言懒洋洋地只试探性露出半边眼睛,狡黠道:“反正队长你要想办法把我哄好,比如一顿大餐和三张格斗免训券,风室的也行,我不挑!”
时醉点头摊手,言语直白:“那你闹吧。”
叶惊秋:“?”
时醉轻点地面推着转椅后滑,比了个请的手势:“闹吧。”
叶惊秋:“.……队长你怎么这样啊!”
完了,被欺骗后连一点小福利都诈不出来,她叶惊秋的人生已经灰暗得如同#000000——直接漆黑了。
计谋失败的小队友唉声叹气长吁短叹,时醉却没有再笑,她只回到原位动了动电脑录像,装作不经意地样子随口道:“所以你没有给那位喻小姐留下联系方式么?”
语气轻得像落叶,仿佛只是最不经意的一提,如果没有得到回答也不介意。
叶惊秋完全揣度不到队长心思,只是听时醉忽然旧事重提愣了一下:“当然没有了,她说那些话差点把我心脏吓停,我拒绝还来不及呢,我可是很清白的!”
时醉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显,只像往常一样嗯了一声,点头继续工作了。
正当叶惊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平地一声惊雷,时醉盯着电脑忽然道:“也就是说你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叶惊秋差点没吓得蹦起来,哭笑不得:“我怎么可能有谈恋爱的打算啊。队长,喻小姐只是偶然说了那么一句,你不用担心这么多,至少这些都得明年我高中毕业之后吧?”
时醉掩饰性地握住拳头咳了几声:“我只是想的远了一点,至于寻找伴侣这件事情,我建议你还是在读完大学,对自己三观有充分认识了解后再考虑。”
叶惊秋微愣:“队长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
“初次见面的时候。”叶惊秋模仿时醉语气,“基地倡导恋爱结婚,有稳定伴侣关系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暴动值异动——我以为你说这话是站在支持方来着。”
时醉古井不波:“没有出入,两种说法一致。我倡导的是稳定伴侣关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高中或者大学恋爱的稳定程度似乎都有些偏低。”
“行吧,反正我要考虑这件事的话,估计要很远以后了,说不定这辈子我都得把时间和生命献给伟大的人类生存的事业了。”叶惊秋感慨道。
时醉似乎正专心致志地抄着什么东西,像是捧场一样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基地把我的审美惯坏了,”叶惊秋悠悠闲闲地胡扯,“我出去后心岂止是静如止水?简直都要返璞归真了,就算我真要考虑这件事,至少那人也得有队长你——”
时醉握笔的动作微滞一瞬。
“阿谢、周周姐、洛教授或者宴老师……的一半好,”叶惊秋随口,“诶等等,洛教授还没追到宴老师么?队长你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没有,”时醉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合上笔盖看向叶惊秋,“你今天的耐力训练完成了么?”
“队长这个话题转移的不是很高妙哦,而且现在说这个就有点不合时宜了,继续躺着吹海风聊天多好呀你说是.……”
“还差多少?”
“我马上去!”
不敢再迟疑,叶惊秋以弹的形式从椅子上窜起来,立刻抓上外套飞奔向训练场,快得简直像残影。
只有这种时候听话。
望着叶惊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时醉叹口气,后仰靠在躺椅上揉了揉太阳穴,一时竟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录像带里喻听晚饶有兴致的越格邀请,一会儿是小队友趴在桌子上的狡黠眼神。
从没有的、难以静心的感觉。
时醉隐约觉得自己的情况很不对。
先不论和小队友在一起时难以言喻的感觉,自从杀掉烛龙之后,银白色的实验室记忆居然成倍地在她梦中出现,暴动值更是隐有失控。尤其是和小队友呆在一起时,她这近乎没动过的暴动值居然会有增长趋势。
增长是好事,但不稳定的增长则百害无一利。从这方面考虑,这也正是她心境不稳的写照。
所以自己最近是怎么了?
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人能提供答案。时醉索性放弃思考,闭眼道:“Aether?”
小猫从意志之环冒出来,语气一如既往的调皮:“阿时阿时,怎么啦。”
“发消息给应叔,请他为我重新安排一批镇定剂,Y计划的后遗症似乎有复发可能。”
Aether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变成有点担心的模样,它默了一瞬:“可是阿时,那种镇定剂会损害你的.……”
“没关系,”时醉睁眼,按下自己心中某个对她来说太过危险天真的想法,只轻声道,“我也不需要多长的寿命,等小秋能彻底掌控言出法随.……去吧。”
尾音轻得像纸,连Aether都无法捕捉她究竟说的是什么字。
但既然已经收到了命令那么也只能如此。小猫应声去准备措辞,时醉重新打开电脑,一点点地翻阅晦涩难懂的古书,将与言出法随本能相关的一切尽数复刻下来,抬笔做记录时神色是万分的谨慎与认真。
只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一团模糊的纯金光焰正隐约在时醉的心脏位置跳动燃烧,好似永不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