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小秋?”
“血氧血压一切正常,没有明显的外伤伤口。”
“哎呦喂那怎么不醒啊,难道是撞坏脑子了?”
“初步判断只能是这个原因……我去请医疗组。”
叶惊秋刚从一片朦朦胧胧中醒来,最先听见的就是撞坏脑子这四个字,一瞬间她立刻打了个激灵。
不行!她本就记不住数学公式的脑袋绝对再经不起这样的诅咒了!
叶惊秋拼命地想要说自己的脑壳健健康康没病没灾,但话语每每涌到喉咙便戛然而止,像是有无形的禁制封锁,叫她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好,我先带她回房间。”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叶惊秋还未反应过来这是谁,便忽觉自己被再度拥在一个温热的怀中。
然后便身下一空。
体力不错啊这位朋友。
叶惊秋迷迷糊糊地想。
得益于基地五花八门丰富多彩的伙食营养,她半年来体重似乎都要迈入稳步上升期了。更何况她身高已经隐约有和队长一较高下的可能,所以能把她这么轻松地抱起来,可见这位朋友臂力堪称上佳。
时醉此刻不知道看似安睡在她怀中的小队友已经迷迷糊糊地转醒,她只是动作轻盈地环抱着叶惊秋进了舱室。这点重量对时队长不值一提,但时醉还是略略估计了下怀中人的体重,得到答案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还是太瘦了,按照宴昭的说法,身处高三阶段的高中生正是缺营养补身体的关键阶段,但基地这半年显然没有帮上叶惊秋太多。
话说回来……她记得二零九的厨房似乎很久没有动用了。
时醉一时想得失神,不知不觉就到了叶惊秋房门前,她低声叫Aether开门,像是有点怕吵到了叶惊秋。
房门应声而开,时醉用后背顶开房门,悄无声息地将小队友放好。叶惊秋依旧阖眼像是沉睡,时醉望了望她的显出些血痕的侧脸,无声地将薄被给叶惊秋披好。
而后坐在床边,深邃黑眸安静地注视着叶惊秋。
她在海底触碰到叶惊秋的那一刻已近乎感受到不到她的呼吸,也许再晚上一秒,时醉就再也见不到叶惊秋。
小队友此刻脸色依旧苍白,但胸膛已经平畅许多。狭小船舱内尽是她极轻极轻的呼吸声。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正是夜色苍茫。远处的枪炮与异兽嘶吼声小的像是无关紧要,船舱内有种像是偷来的安然。
时醉忽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这才真真正正地放下心来。
她根本不敢想眼睁睁看着叶惊秋死掉的可能性,毕竟叶惊秋于她而言已不是队友二字便可概括。如果真的错过了救她的最佳时机
时醉不敢想,也不敢赌。
愈发惨淡的月光从窗棂外倾斜而来,星星点点地照满叶惊秋没有血色的脸庞。干涸的海水与血痕像是烙在她脸上,凌乱纷杂,稍稍狼狈。
时醉叹了口气,像是在指责自己。她随手取过旁边的毛巾,指尖凝出水元素打湿,不太熟练地去擦拭小队友脸旁的血痕。
就在那块毛巾即将触碰到叶惊秋侧脸的瞬间——
叶惊秋睁开了眼睛。
时醉:“.……”
说时迟那时快,时队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啾的一声将毛巾甩到远处,双手一秒规规矩矩地合在膝骨上,面色严肃犹如中心组开会。
刚看清一切的叶惊秋:“?”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隐约觉得,自己刚刚和队长离得还蛮近的?
时醉咳了两声,故意放轻的语气有点说不出来的僵硬:“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惊秋连忙摇头,小心翼翼地把身上的条被往上拉了拉。
队长这语气怎么有种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她没干坏事儿吧!
“没事儿啦队长,我恢复力还是很强的!”
倒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时醉心底暗暗松气,面上却极淡然地点点头:“好,等等周周会带医疗组来做检查,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叶惊秋却打了个激灵猛然摇头:“不不不!虽然魍魉死了但兽潮还没结束,不用浪费人力在我身上的队长!”
“什么叫浪费,”时醉皱眉,“你杀掉魍魉的瞬间神弦曲的幻境便被全面解除,现在伐楼那号上人力充足,你不必担心。更何况……更何况这是应该的。”
“那也不用啦,”叶惊秋下意识回复,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像是撒娇,“我超困的队长!明天,明天上午我自己乖乖去检查室!”
听见眼前人语气的时醉顿了一下,刚想再出言劝导,可小队友却似乎早看出了她意欲何为,干脆双手合十跟祈祷一样装出苦苦哀求模样,那漆黑瞳眸里的笑意却愈发浓郁。
分明是对她完全信任、完全依赖的模样。
“好……”于是时醉忽然道,她突兀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没料到队长答应如此之快的叶惊秋微愣,下一秒赶紧乖巧应声,她正预备直起身来好好和队长道别,却忽然被队长按住了仅剩一层薄衣的肩头。
时醉看着毫不设防眼神迷茫的小队友略略一顿,她面上却依旧是平静的神色:“不要起来了,睡觉休息吧。”
注视着叶惊秋点头把自己缩回被子里,时醉这才放心地熄灯,她退后一步合门,手却久久地搭在门把手上迟迟未动。
还是个没有彻底长大的孩子,还是个没有任何家人的高中生。
时醉垂眸默念着,轻轻地松开了门把手。
一墙之隔,她却不知叶惊秋早已鬼鬼祟祟地钻出被窝,悄悄地敞开了窗户。
“隐藏。”
她低声道。
于是所有监控设备瞬间齐暗,在叶惊秋的小声呼唤中,一只泥鳅样的不明生物灵活地钻了进来。
叶惊秋立刻关窗躺平。
小泥鳅扭着扑过来,叶惊秋猝不及防被舔了一脸口水,她强忍着痒意笑着抓住小龙:“别动别动!我真没事儿啦,南南姐还好么?”
早在她苏醒的那一刻起,她便奇异地察觉到了小龙的存在。杀掉魍魉之后的这短短几小时,她对异兽的感应力像是飙升。
小烛龙缠上叶惊秋的手臂,尾巴灵活地在叶惊秋手背上画圈圈,大概花了五分钟的时间画了个好字,得到信息的叶惊秋这才彻底放心。
正这时,小龙却忽然用舌尖努力地抵着什么,叶惊秋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她担心是小龙误食了什么东西,立刻预备仔细给小龙做个检查。
却见小龙吐出了一枚纸球。
叶惊秋微微一愣,她下意识去摸那枚小小的球状物体,却发现触感极其干燥,根本不像从小龙下颌中吐出来的一样。
是经过,特殊加工的纸张!
叶惊秋忽然紧张起来,她似乎猜到这东西是什么了。
所谓近乡情更怯,家人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仿佛就包含在这卷纸团中。叶惊秋兴奋极了,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球,果见满页墨字凌厉飘逸,似曾相识。
这封信主人是谁的答案已经昭然若示。
叶知夏,她的姐姐。
一种奇特的心情如潮水般冲刷脑海,叶惊秋倏地笑起来,她兴奋地舔了舔唇,迫不及待地开启逐字逐句地小心读信。
“小秋:三年未见,久盼消息。因碍言令,无从企及。幸得此机可书信一封,犹豫许久,却不知可以问你何事,毕竟依你之愿,此信应是无回可能。”
笔锋飘逸却不失劲道,凌厉却不失大气。叶惊秋不懂书法,却依旧能看出这笔字暗藏了多少功力。她盯着“犹豫许久”这四个字后的逗号看了好半天,因为这个墨点明显像久顿墨晕出来的一般。
信中并未问及她所谓的饮食睡眠生活起居,叶惊秋却分明觉出来一种被关心的暖意。大概篇幅有限,姐姐也犹豫了很久要写什么吧。
她笑了一下,继续往后看。
“失忆一事我已知晓,你无需担心,百年来你已忘却过去数十次。但此次太为突然,故而我仍希盼你能尽快想起。毕竟潘多拉之钥丢失,意志本源恐不久现世。百年之力不可功亏一篑,更何况此为你生存之关键,我实在担心。”
叶惊秋猛地坐起来,大脑自动重复关键字。
百年!
所以她活了这么久,她的姐姐也分明活了这么久嘛!百年这么长的时间都写得轻轻松松,肯定是她亲姐姐了。
估计就是她们家有什么独门本能特技能延长寿命,魍魉那厮绝对是在胡言乱语地欺骗她!
叶惊秋忍不住笑起来,一种洗清罪名的清白感涌上上心头。至于意志本源为自己活着的关键.……她没什么头绪,只大概知晓这东西对自己很重要了。
“至于玉佩则请你务必收好,当年你赠我半块时曾言其为你复苏关键。貔貅玉佩实则分为上下两副,集齐则可开启北极冰殿之门,重归旧园。”
北极新地图开启,叶惊秋盘膝而坐敲着脑袋,想起异兽之梦中那些过于离谱的场景,总觉得实在是有必要去一趟北极。
但至少现在,她大概知道了自己的一些过去,被群兽分尸是真的,藏在冰殿里恢复苏醒,应该也是真的。
叶惊秋呼出一口气,却兴奋地握了握拳头,至少现在自己的过去有一点清晰的迹象了,这种有目的的探寻总比她自己瞎找瞎猜好上一百倍。
短纸最后还缀着几行小字,叶惊秋干脆把信纸叠起来细看:
“最后,时醉不易相处,你且多加注意,尽量与她减少联系,保护自己为上。”
“纸短不能多言,眠食诸希珍重。”
“知夏。”
叶惊秋:嘶——
姐姐看起来,对队长,似乎是,有那么亿点点意见的呢。
这大概是今晚唯一的坏消息了,姐姐为什么对队长误会这么深?队长明明很好相处耶。
不行,下次有机会她得大夸特夸一遍队长,否则等以后事情都搞定了,队长和姐姐相看两生厌可不太行!
诶话说她以后住在哪里呢?要不一周住二零九一周回姐姐家?但这样会不会太赶了?
那再建个空间通道?反正当年的自己估计厉害得不得了,搞个快速通道应该不是问题!
叶惊秋想入非非,一时间思绪简直飞了一百年。
小烛龙亲昵地靠过来,唤醒计划太过久远的小叶同学。
那就不管那么多了,先养小龙!
叶惊秋回神后下意识摸了摸小烛龙的脑壳,心想总得潜移默化地让小龙出现熟悉基地。
更何况如果到时候队长能接受小龙,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能接受自己是异兽的可能
不不不没有可能!自己肯定是人类!那柄骨剑估计也是她曾经用的什么大招。
叶惊秋砰一声躺倒,把小龙揣兜里赶紧闭眼睡觉。
不要瞎想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她是人类,不可能是什么异兽。
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叶惊秋很快阖眼入眠。四周重新寂静下来,小烛龙也缓缓地贴着叶惊秋睡着了。
远处的基地成员在处理兽潮最后的余尾,魍魉一死兽潮结束,但满海的尸体和血液却依旧需要清理。
众人忙碌得纷杂,因此没人注意到,从遥遥海底升腾起几朵忽闪忽暗的纯金光焰,悄无声息地没入叶惊秋心脏。
异兽处理基地,基地长应天办公室。
屏幕上两条来自不同联系人的信息近乎是同时抵达,魍魉已死四个红字像是淌血。袅袅烟气纠缠着升往高天,窗外初升的晨光明耀到几乎刺眼的程度。
应天叼着烟斗倚靠在躺椅旁,脸上呈现出星星点点不宜察觉的褶皱,他满头白发锃亮,心情极度不错地喷出一口烟气,忽地不明意味的笑起来。
“还有一只,就该收网了啊……”
他轻笑着咔一声燃起火机,慢条斯理地捻起桌上那张纸质档案的存件。
那是一份再标准不过的基地档案,薄薄一页纸张,影印字迹模糊。唯一的残留照片却年代久远。
曝光不佳的黑白影像上标注着上海二字,拍摄日期为一九零九年六月七日。黄包车、石库门,弄堂里飘着几个模糊到难以分辨的身影,远处牌匾上育婴堂三字若隐若现。
青衫满身的叶惊秋长身玉立,环肩抱胸斜倚石墙,神色慵懒悠闲。像是发现了镜头的存在,她微微歪头,清澈黑眸里写满浓浓笑意,一如当今神采飞扬的少年。
烟斗燃起的火星四溅,纸质的档案页忽地开始燃烧,烈火慢慢地吞噬掉照片上青衫人的笑意,也慢慢吞噬掉纸张最上的注脚。
编号SY-000001,叶惊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