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醉却满脸笃定,以一种不容质疑的语气回复:“你是小白。”
叶惊秋呃了一声,努力地检索头脑中可以使用的语句:“小白.……是、是人是狗?”
“是你,你不记得了么?”时醉疑惑地看着叶惊秋,“小白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当时你明明很开心的。”
叶清秋哽了一瞬,心想小白究竟是谁,被叫这种名字居然都能笑得出来。
别太爱了传说中的小白同学。
但可惜她不是所谓的小白,如果她和队长过去就认识,那么姐姐应该会告诉她事实,嘱咐她时醉是可以依靠的对象。
然而还没等叶惊秋组织语言解释什么,时醉已先一步为两人找好了理由。
但见时醉脸色微沉:“不对.……难道是你也忘记了吗?我早该知道,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
那些人?
叶惊秋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她焦急问道:“那些人,是谁?”
难不成除了所谓Messiah,还有人对队长心怀不轨?
“我并没有比你记得更清楚,只隐约想起来是一群异兽,”时醉定定地看着叶惊秋,沉吟片刻,“看来是我们当初逃走时做的不够干净——没关系,这次我们可以重新找一个地方藏起来,给我两分钟。”
时醉干脆地解掉缚住叶惊秋双手的尼龙绳,重获自由的味道不错,但小秋同学有点五味杂陈。
报出基地身份都不足以让队长放下警戒,可一旦她被套入了那位“小白”的壳子里,队长就这样简单地交付了所有信任。
那个小白,究竟是谁?
叶惊秋活动着手腕,她抬头,这才有机会细细的打量这个活生生的队长。
也许有些出人意料,二十年前的队长和二十年后的她,容貌身形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分,依旧是面色冷冽,双眼漆黑,甚至连身高也所差无几。
唯一要说不同的话,大概就是那双眼睛,现在已经冰冷到有些纯粹的地步了。
按照正常时间线推断,出生于1994年的时醉此刻应该只是个在读一年级的小学生,但眼前队长这幅抽刀挥刃的熟稔模样,简直像不出世的隐居杀手。
唯一可能的解释,时醉的寿命也并不简单。
叶惊秋对推测结果并没有太多疑惑。毕竟当初在缅甸八莫逃亡时,她在山洞里找到的Y计划笔记本还算详细,已经能隐约揭示掉队长身上的秘密、
谢平之说,Y计划的投资起始时间可以上溯到1906年,如果队长在那个时候便已被Messiah抓去当试验品,那么时醉的真实年龄应该要比她想的还要久。
叠加本能理论上可以使得觉醒者有无限的本能,时醉或许有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像应天基地长一样使人延长生命的本能。
这样想着叶惊秋忽然有些轻松。如果事实如此,那么队长身上的谜题也并不简单,她的过去更是必然同异兽有更多的联系。
嗯,队长接受小龙的可能性有大了一分。
叶惊秋摸摸口袋里的小龙,自动隐去自己心底深藏的某个担忧。
眼下不是和队长坦白讲清身份的时候,叶惊秋索性顺水推舟,承认自己小白的身份。
“也许我是你口中所说的小白,但是队长.……我忘记的事情比你还要多,你可不可以多说些关于我们的过去?”
也好让我知道,那个什么小白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你糊弄得这样五迷三道。
叶惊秋恨恨地隐下后半句。
“不能。”
回答出乎意料。
叶惊秋愣了下,却见时醉满脸坦然:“我的记忆很零碎,暂时不能从头到尾地讲述清楚。”
“可是这样,你不担心认错人么?”
时醉停下动作,她直起身来,双眼写满认真:“不会的,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不会忘记小白的。
叶清秋怔住了,她看着时醉平静的神情,心中一时居然酸酸涩涩,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伤感。
那个小白对队长,大概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不想再去关注其他人,叶惊秋努力冷静下来,她起身整理好衣饰:“队长你还要多久?我们赶紧走吧。”
时醉却反问:“你为什么要叫我队长?”
叶惊秋不太想丢掉这个唯一属于自己身份的称呼:“因为如果逃脱成功,异兽处理基地也许是最适合我们的收容所,这样你就是我的队长了。”
“不要这样叫我,”时醉摇了摇头,“很陌生,我不喜欢假定不确定性太多的选择。”
叶惊秋舔舔唇:“那、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时醉,或者,阿时。”
时醉随口道:“像之前一样叫我就很好,也只有你会这样叫我。
叶惊秋咬牙,心想队长真能藏啊,小白朋友你可太她爹的欺负人了。
凭什么呢,凭什么你就能在队长的心里占据到这种地步的?
叶惊秋沉默,她不想、她完全不想这样称呼队长。阿时?什么阿时?
这明明是小猫Aether撒娇的称呼,明明连这个名字都带着一种不容他人置噱的亲昵。可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借着另一个人的身份才能喊这样亲密的称呼?
明明私下开玩笑的时候,她怎样叫队长、怎样和队长耍赖,时醉都是默许的姿态。
连周周姐都曾开玩笑,这种默许的亲昵的独特,是不是队长对她这个学生格外的优待?
叶惊秋心头忽然就覆上一层黑影。
但可惜时间如水一点点地流走,转眼间就快要到凌晨时分。再耽误下去,或许阿纳斯塔西娅已经在巡查这座雪地堡垒了。
叶惊秋只能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这口气咽到肚子里:“队……时醉,我们怎么出去?”
时醉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她就点点头:“这边。”
一张腐朽的暗门被揭开,时醉的身影莫名消失了。
叶惊秋诶了一声,她好奇地探头,跟着时醉的脚步钻进地下暗门,才赫然发现这是一道人为挖掘出来的通道,联通着这间废弃的活动室和时醉狭窄如监狱般的房间。
暗门通道里没有任何灯光,僵硬的冻土并不像可以被轻易触动的样子。但挖掘好的岩壁上却尽量做到了整齐无尘,甚至连通道的形状都有点像是规矩的方形。
这处暗门出自谁手已经无需多言。
“阿、阿时.……这是你自己挖的吗?”
叫出这个称呼时,叶惊秋眼中略显晦涩。她没想到这种亲密的称呼,有朝一日她居然不是以小队友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喊出来,而是要借着另一个人的身份。
时醉嗯了一声:“它大概花费了我三个月的时间,我的隔壁就是废弃的活动室,没有监控,这样我可以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些。”
她边说着,边把自己积攒的武器亮出来。那是一柄做工细致的长刀,只是刀柄还刻有Messaih的标志。
叶惊秋仔细看了看,心里了然。
这估计是餐叉之类的钢具,被队长用荧惑熔铸锻造成这幅模样。
也不知道队长,究竟是怎么把那些钢铁带回来的。
时醉将另一把长些的训练室用刀扔给叶惊秋,忽地道:“小白,你之前说……你是来救我的?”
叶惊秋忙不迭地点头:“我在失去记忆之后,加入了一个觉醒者组织,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异兽处理基地。”
“处理基地么?”
“对,基地和弥赛亚似乎是死对头。我是以行动部成员的身份来作先锋,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最后一个称呼叶惊秋叫的心不甘情不愿,干脆做了轻声化处理。
“你运气总是很好,”时醉露出笑来,“我带你去核心实验室,救世主在这里看守着一枚黄铜小箱。”
话罢她便打开暗门再度跳了进去,叶惊秋跟着好奇地走出去,竟然发现这里画着一张潦草的堡垒地图。
她傻眼了。
队长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强悍,被关在这里遭受这种待遇,居然她还能打探出来地图和各种消息。
她跟着时醉小心地从弯腰行过通道——这种冻土对于荧惑来说估计就是小菜一碟,叶惊秋好奇发问:“队、时醉,你在这里生活大概多久了?”
“小心一点,不要碰到头。”
时醉轻声嘱咐她,然后顿了一下才回答道:“也许有三四年了,我也不清楚,我的记忆似乎一直在更迭——等等不要开门。”
时醉径直抓住了叶惊秋。
叶惊秋猝不及防地被拽了过去,时醉似乎对这个小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与信任。
譬如此刻,她是直接把“小白”拉到了自己的怀里,而后动作熟练地翻身,以背脊遮住了叶惊秋。
这是完全保护的姿态。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时醉却低声提醒:“还有大概23秒,摄像头就会从这里扫过。我们需要等下一个周期。”
听见这话,口袋里的小烛龙和叶惊秋都不解地皱起眉头。
还有23秒摄像头就会扫过,没有Aether辅助的队长,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出了口,叶惊秋仰头盯着队长,居然发现她的眼底泛起一些清浅的笑意。
“靠记忆,”,时醉解释道,“我观察过,每个整点开始,门外的摄像头都会从东平扫至西,每次周期一分半。只要记住时间和规律,就不难判断了”
“可你是怎么知道,现在是几点的?”叶惊秋视线扫过时醉全身,确定她没有带着手表或者怀表之类的计时器械。
“默数就好了。每晚入睡铃十一点准时响起,我只需要一直计数而已。”时醉低声道,言语间显然没有把这件事看的有多难。
“可默数如果不精准呢……”
“我校准过59次默数的时间差,在两个小时以内,我可以保证没有失误。”
叶惊秋低头,也就是说,在和她交谈、整理武器的这几分钟里,时醉一直在沉默着计数,那是她自己的独一份的时钟。
这才是真实的队长,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完成任务时,时醉都精准高效得会让人误会。
会让人误会她是一台机器。
叶惊秋不敢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驱动力,能支撑着时醉一次次地去校准时间,一次次地去观察监控器转头的周期。她对逃出这个鸟笼般监狱的信念要超乎她们所有人的想象。
那是数年如一日的坚持与不懈,在被关在那间狭小的宿舍的时间里。时醉从没有放弃逃出的可能,她所做的一切,她所沉默忍受的一切,都是在为今晚做着准备。
哪怕没有叶惊秋,她也依旧会选择今晚逃亡。
摄像头转过,时醉飞快地推开暗门,刹那间纷纷扬扬的暴雪洒了两人一脸,叶惊秋没有犹豫,径直地握住时醉双手,被她拎出密道。
现在双方的主导位置已经完全调换了,时醉带着叶惊秋躲避摄像头迈入实验室,她们在通风管道和盥洗室中来回穿梭。
监控、密码门、锁绳,每一个节点、每一处关卡、每一个需要来来回回回成百上千次观察才能够发现的细节,都难以逃过时醉的双眼。
哪怕她只是曾经来过这里寥寥几次。
叶惊秋沉默地跟着队长向前,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现在就像是跟着队长做任务一样,不需要她说任何话,前方的路就已经被队长摆平,通往任务的目的地。
不过时醉的记忆力明显也是有限的,在出管道的前一秒她停了下来。时醉从口袋里掏出纸和铅笔,开始计算着什么。
叶惊秋盯着她,眼神却渐渐凝固在了时醉的指尖上。
那不是二十年后时醉握笔的正常的姿态,而是一种堪称扭曲的抓法,她只是用尽可能地舒服的姿势抓着铅笔的笔身。
“我这样握笔不对吗?”
时醉轻声问,像是看出了什么。但她却依然没有停下手下的工作,只简单道,“他们不会教我们做这些,我只能依照我看到的来学习。”
是的,这里是圈养改造人的场所,Y计划不需要这些改造人学会所谓的读书或者计算,因此记忆凌乱丢掉常识的时醉堪称生活白痴。
这些人或许进食用水都各有各的方法,但她们握住刀柄时的姿势却经过了千百次的反复纠正。
“嗯,有一点点不太对。没关系,我们出去之后可以慢慢学。”
叶惊秋嗯了一声。她盯着那半截标着Y计划的铅笔,有点儿觉得这不是Messiah会主动发给他们的东西。
“这支笔.……是哪里来的呢?”
“监督我们早训的工作人员,她年龄很小,似乎对我有点依赖。”
“依赖?”
“嗯,或者说喜欢也可以。所以我从她手中要到了这支铅笔,我经常会计算合适的出逃时间和路线,今晚你来的正好。”
叶惊秋心里涌入一种无能为力的酸涩,她低低地哦了一声。
然而像是听出了所谓小白的苦闷,时醉忽然转头看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骗你的,这是我从实验室那偷来的。”
“从、从实验室那偷来的?”叶惊秋磕磕巴巴。
“嗯,正当光明偷来的。”
时醉看向叶惊秋,眼里浮起一种温和的笑意:“早训的监督人员确实会偶尔给我额外的放风时间。但我不可能会利用她去做些什么,这是我答应过你的,小白。”
许久,仿佛静默。
叶惊秋望着时醉专注计算的神情。纯黑的长发在通气管道中慢慢地散开,左手握住的刀锋却是时刻准备出击的姿态。那张漂亮冷厉的脸上带着一丝坚决与不易察觉的一抹笑意。
这是她曾见过的队长,冷静高效而又专注。同时这也是她未曾见过的队长,就这样直白地没有任何掩饰地回头轻轻一笑,说我答应过你啊。
如果这是二十年后她有底气去问队长一切的一切,可这是二十年前,队长是不相信任何人的流浪者,而她是厚颜无耻借身份靠近她的小人。
所以她只能凝视着时醉的眼睛,说:
“是吗?那我很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