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1日,天晴,万里无云。
临时驻点搭建得格外牢靠,显眼的橙红色帐篷和警戒标志崭新完好,驻地外崭新的积雪已经很深,再向下挖掘大概就只能触碰到冻结了千万年的冰雪。
时醉倚在帐篷里一角,尽管是倚靠但她背骨却依旧挺直如松,帐篷内微微泛起的燥热叫她鲜少地褪去了外衣,仅留一件纯黑的内衬。因此也就露出她肩膀上纷乱浅重的伤痕。
也许是有点累了,毕竟昼夜不息的跋涉太消耗一个人的体力,哪怕是觉醒者亦濒临身体极限,时醉眉眼间露出些许困倦的疲意,她刚要阖眼,意志之环又再度突兀地响起。
周弦徽猛地按下接听键,她还没来得及悄悄看一看队长有没有受到打扰,通讯器里先传来谢平之略带急切的语句。
“队长周周!关于小秋的照片,我们查得差不多了。”
“阿谢?”
时醉骤然睁眼,双眸烁烁仿佛冷星,再无半点疲惫之意。她在听清小秋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像是休息完毕。
周弦徽见状哑口无言,只能暗地在心里叹口气,然后清清嗓,温和道:“我和队长都在,这里信号没有问题,尽管说。”
“是这样,关于小秋的这张照片有点诡异,你们尽量做好心理准备,”谢平之深吸一口气,“Aether?”
收到命令的小猫忠诚履行职责,下一秒,半张破损模糊的照片凭空而现,时醉移目,心里骤然一紧。
照片分辨率很低,像是十几年前的监控摄像头,相片记录的似乎是哪个公园,参天松柏占据了绝大部分视野,唯剩右上角长椅上两个昏黄朦胧的身影依稀可辨,那面孔再熟悉不过——
是叶惊秋。
周弦徽率先愣住:“两个小秋?”
“确实是叶惊秋,但是不是两个就不知道了,万一真是两个那就完蛋了,搞不好小秋还有个同卵双……”谢平之飞速补充,话快得像打仗。
时醉没工夫听她扯这些,干脆打断:“照片哪来的?”
“莫斯科警局的残破档案,基地任务编号D20010215,这件事和Autumn也有关系。”
“怎么又是她们?”周弦徽下意识皱眉,只觉什么事情只要跟这个组织一沾边难度就开始翻倍。
“说来话长,你猜怎么着?二月十五日当晚,那位夏老板主动找上了康斯坦丝,声称制造大象集团爆炸案的罪魁祸首——噢这个案子你们还不知道吧?当时很轰动,足以十三层高的大厦被他们老大阿德兰自己炸掉了,她是个觉醒者,本来安安分分地做运输生意,结果朋友被……”
“跑题了。”
“.……这都是必要铺垫。”
谢平之差点被憋的一口气上不来,她想也不想地抓起旁边康斯坦丝的茶杯猛灌了一大口水,这才盯着身旁人的死亡凝视继续唠叨。
“总之就是夏老板说自己家孩子被通缉犯拐了,要和康斯坦丝合作一起找人啦。虽然最后是那个小孩自己跑出来的,但警局为了不惹麻烦,慎重起见还是保留了当晚附近的监控,也就有了这半张照片。”
时醉顿了顿:“自己家孩子?”
她视线像是胶水一样被黏在了那两道身影上,刹那间头脑中闪过无数个画面,Autumn、小秋、夏老板、丢失的记忆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叶惊秋和Autumn没有任何联系,那是2001年,根据小秋的骨龄测试看她活了没那么久,而且增加寿命保持青春的本能哪能像批发一样?况且……”
补充背景资料的康斯坦丝微妙一顿:“况且夏老板丢的那个孩子智力有问题。”
时醉:“?”
“什么有问题?”
“智力,”康斯坦丝沉重补充,“当年罗伊斯顿亲口告诉我的,那孩子智力有永久性残缺,这辈子都好不了。就算能好,你看夏老板那紧张的样子能允许她出门么?”
时醉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冥冥之中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艰难点头,示意康斯坦丝继续说下去。
“大概就是这样了,照片里的那人确实是叶惊秋,至于两个.……应该是光影问题。所以按照基地最不可能即最可能的情况推论——小秋应该是回到了二十年前。”
猜测和Autumn信息重合,时醉舒了一口气,她依旧盯着那半张残破照片,视线仿佛穿越二十年,回到了那个隐约飘雪的星夜。
偶然回到二十年前的叶惊秋也许没有容身之处,她没有身份信息,只能在这样的公园这样的长椅上休憩一晚,第二天醒来以后再继续孤身游荡,寻找回来的方法契机。
但无论如何,她至少还活着。
活着就好,能有线索就好。
“可二十年前……”周弦徽呢喃道,略有迟疑,“到底是什么突破了时间法则?”
“贤者之石熔炉和不死者力量的叠加。”时醉忽然道。
谢平之一愣,她和康斯坦丝都还在猜测是不是有第二块贤者之石的出现,可没料到时醉居然就这样轻易地下定了结论。
“但这和不死者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不死者从树妖利希躯壳内脱身的时间么?”
“你是说……和小秋回到过去的时间有重叠?可就算这样,阿列——不死者也没有时间从科拉钻井逃到上扬斯克吧?”
“一团没有实体的元素意识,逃跑还需要时间么?”
时醉声音愈发冰冷:“上扬斯克曾是贤者之石的熔炉,这里的地理位置用道家来说即是风水上佳、堪称龙脉,贤者之石尽管已经被取走,但那些溶解在天地间的力量却早就被尽数吸收,两者叠加,紊乱时间也未尝不是可能。”
谢平之闻言默了一会儿,愈发觉得这个猜测最合理,她挠挠下巴,却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不死者为什么要送小秋回二十年前?”
一只异兽,何必要慷慨地赠予人类一场难以企及的时间旅行?
“不,它从来没有想过要送小秋回二十年前,它一开始要的,其实是小秋的身体!”
康斯坦丝凝视着那张照片,忽地就脸色一变,骤然起身。
“人体和异兽对元素的承载力截然不同,就算阿纳斯塔西娅是S级,可人类之躯能供不死者使用多久?在没有第二个庞大如树妖利希的怪物出现之前,它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寻找新的S级人类作为容身之躯!”
时醉面色低沉:“所以不死者要专门来拿走那根曾记载小秋过去的铅笔,它是要在时间长河中定位到小秋的位置,以便将小秋作为——”
“新容器。”
2001年2月21日,晚,莫斯科火车站。
薄暮西沉,漫影舒卷。
熬过冬至,莫斯科的白天也就越来越长,越来越来亮。叶惊秋呼出一口热气,她搓了搓手,心想现在都已经五点了诶。
她在莫斯科第一次睡醒也是下午五点,可那时飞雪的街道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昏黄路灯甚至都照不清微弱的雪花,只有它打着旋融化在头顶的时候,叶惊秋才能察觉出一丝冷意。
不知不觉,自己也算在莫斯科停留了一个礼拜,等她再度踏上寻找回溯之法的道路,叶惊秋还真有点感慨。
“小烛!”叶惊秋朝远处喊了一声。
小烛龙却跟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往阿德兰的袖口里钻了钻,借袖袍遮盖住自己满是烧鸡和烤肉的牙齿嘴巴。
“不行,你不能再吃了,”叶惊秋皱着眉头把挣扎的小龙拉出来,满脸鄙夷地拍着它圆滚滚的小肚子,“再吃你BMI指数就严重超标了!”
小龙演技早已炉火纯青,叶惊秋刚从它嘴里勇夺鸡骨,它就瘪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热泪盈眶,满是不舍
阿德兰简直老泪纵横,她吸了吸鼻子,抬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叶惊秋:
“真不能让它留下来么?”
小烛龙闻言猛点头,半米长的身躯“依偎”在阿德兰怀里,一派岁月静——
好个屁。
叶惊秋满头黑线地一把将小龙拎回来,这厮真是意志之心软如棉花糖,阿德兰愿意给它一点烤肉,它就屁颠屁颠地贴着人去了。
“我和它都来自二十年后的世界,它如果留在这里,也可能活不长久。”叶惊秋叹口气,拎着小龙尾巴颠了颠份量,言语颇为遗憾,“不然我也很想把这个吞金兽留在这里呢。”
小龙:“?”
它再次开口对叶惊秋进行激烈康张,大意为本龙愿意留下和你要强硬把本龙抛下是有本质区别的!请注意你的言辞!
时醉没忍住笑了一下,她视线从这缠斗的一人一龙身上掠过,转而落到阿德兰身上:
“想好要去做什么了么?这时候留给你的后路已经不多了。”
阿德兰拍了拍被小龙咬得七零八落的袖子:“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按照我们本地人的说法,我这种罪人早晚都要下地狱。”
叶惊秋特潇洒地挥挥手,一丝留恋也无:“那祝你下的地狱酷刑严苛一点,再见。”
毕竟临时战友不假,那些罪行也是真的。
“真混蛋,就不能祝我上天堂?”
阿德兰没忍住笑出声,此时隐约有火车汽笛声扯开夜幕,运输物资的长途货车就要启动。
秉承着从哪来的就要回哪的道理,叶惊秋始终觉得自己能回到二十年前不止是不死者的力量,上扬斯克山作为贤者之石熔炉或许另有玄机,要回去,还是在那里打开箱子比较好。
正式同阿德兰告别完毕,叶惊秋毫不客气地将小龙塞回口袋,悠哉哉地和时醉并肩而行,预备等等直接挂在火车后勤车厢,一路蹭回上扬斯克。
“所以阿时.……”叶惊秋悄悄地觑了一眼身边神色淡然的时醉,她不知从何时起又叫回了这个名字,“你真的不留下么?另一个我能很妥善地把你照顾好的,你不用担心。”
时醉只轻飘飘地望了叶惊秋一眼,眸光里辨认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正当叶惊秋七上八下地在心里敲起小鼓的时候,时醉忽地开口:
“你愿意我留下?”
叶惊秋顿了顿,嗯了一声。
她肯定不愿意啊,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的队长,她都舍不得离开,也舍不得说再见。
可队长说她曾逃亡失败,自己将她从上扬斯克带走或许就已经是错误,事到如今,留在那个叶惊秋的身边可能是最好最安稳的选择。
“又胡说八道,”时醉单手把小龙抓过来,“我迟早会去找她,我们之间也并不缺这一时一秒,所以现在——”
她转头,往日尽是寒气的黑眸中竟难得盛满了清浅的笑意:
“和你去打怪兽,也许是更具有性价比的选择。”
叶惊秋怔然,好半晌,她才呆呆地噢了一声。
我们之间也并不缺这一时一秒。
其实缺的队长,不缺的是你心心念念,未来不知在何处出现的小白。
真是……认错人也就算了,随随便便说这种话真的好么?队长你不知道这样说会很让人误会的吗?
叶惊秋眨眨眼睛:“但是队长,我担心的,是你会被Messiah抓回去。”
时醉一愣,等听完叶惊秋的话才放下心来。
“没必要为未发生的事情担忧,”她想了想,“或许你这次来,就是要改变我的命运,留在莫斯科我未必就能逃走,去往上扬斯克我也许还有生路。”
“更何况不死者是S级异兽,你一个人或风险太大,我不去,心里的担忧未必要比你少。”
“嗯,”叶惊秋心里慢慢地慢慢地就泛起莫名的涟漪,她抬头看着时醉,轻声说了句好。
不管这么多了,再不济还有另一个叶惊秋兜底呢!
叶惊秋话音未落,远处的纯黑货车便慢吞吞地驶来,两人稍稍加快脚步,时醉握住车把手翻身而上,就在此刻,缺听远处忽荡一声巨响!
时醉想也不想,她闪电般松手后仰,下一秒,一枚狙击弹几乎是以擦的形式掠过她的鼻尖,爆出一条淡淡的血痕。
有敌人?
时醉一瞬拔刀,她转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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