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临时分驻地
时醉掀开帐篷,一抬眼便望见床上失踪几乎半个月的小队友,莫名的,她忽就一愣。
此时正巧宁晚也在,上扬斯克风寒雪大,她这么一开门,帐篷立刻起了鼓包,防风片呼啦呼啦地响了个彻底,吹得宁晚脑壳疼。
“关门关门!”宁晚连头都没回,不耐烦地呵斥道,“要么进来要么出去,时队长你连照顾病人的道理都不懂么?”
时醉眼神微动,这才小心地矮身关门,垂眸嗯了一声:“抱歉。”
宁晚却差点没打错字,她狐疑地瞥了一眼时醉:“你早上吃错药了?居然还道歉?”
“没有。”
时醉摇摇头,回答得竟颇为认真。她在离宁晚和病床都有一段的距离外坐好,像是怕打扰了什么。
“噢——”宁晚这才明白什么,看了眼床上睡得昏沉的叶惊秋,心里酸溜溜的,“原来对不起不是跟我说的啊。”
好难过好悲伤好心碎,她都跟这人认识了七八年了,怎么也不见她对自己能来点明显的嘘寒问暖。
宁晚默默流泪,手上却没闲着,基本完成了数据登记。
“怎么样?”时醉看了看,问道。
“我过来这趟是采集时间法则气息的,又不是专职医生,你没问医疗组?”宁晚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明显懒得和时醉说话。
此刻她们还在上扬斯克的营地尚未离开,熔石道阵现世,就算时醉要走宁晚她们也走不了。更何况叶惊秋刚刚回归本来时间线,一直昏迷不醒,谁也不敢私自把她从熔石道阵旁带走。
这种情况堪称史无前例,穿越时间,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足以让无数人趋之若鹜。此刻活生生的实例就摆在她们眼前,谁都不敢妄自插手。
“医疗组说暂时没问题。”
“那就没问题呗,关心则乱啊时队长。”宁晚斜了她一眼。
时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那么小秋怎么还没有醒?她已经昏睡了近乎两天了,营养液都输不进去。”
“可能是时间穿越后遗症,你别多想,”宁晚看她脸上有明显的担忧,摆摆手,“我看小秋也没什么事儿,人好像还胖了一点。”
宁晚说着就伸手捏了捏防风被下叶惊秋胳膊:“你看看,这是在二十年前吃了什么好吃的?怎么看着膨胀了快一圈?”
藏在袖子里的小烛龙:“.……”
别捏了别捏了!本龙要窒息了!
叶惊秋也皱了皱眉。
好勒好紧,感觉身体被禁锢在睡袋里动弹不得。喉咙间几乎都痒得发腻,喝水估计也不太管用,来一勺止咳糖浆可能差不多。
耳畔传来嘈杂纷乱的声音,有人叫医生有人大喊碰瓷这绝对是碰瓷。
肯定是回来了,不然除了基地,哪里有能叫她放松的这等气氛?
眼皮昏沉,喉间痒意终于一尽,叶惊秋猛地坐起,她睁不开眼睛,咳声几乎震天。
“咳——咳咳——”
胸膛涩意疼的她眼泪横流,小烛龙明显也被吓了一跳,马上顺着裤脚钻到她小腿处,老老实实地不敢再动。
等把胸肺里积淤的那点痒意全部咳出来,叶惊秋才觉得好受一点,还没等她再说什么,忽地手边便递过来一杯水。
温热适口,叶惊秋想也没想地接过来一饮而尽,她刚要转头说谢谢,熟悉的声音便飘入耳朵。
“还要再喝一点么?”
叶惊秋僵住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头,映入眼帘的先是略有些苍白的唇,而后是挺拔的鼻梁、冷寒的轮廓,与那一双只分别不过半小时的眸。
是时醉。
叶惊秋脑袋嗡一声,但觉心沉如铁。
不会被发现的不会被发现,只要她控制得好,只要少和人接触,谁都发现不了她其实是一只异兽。
叶惊秋舔舔唇,动作僵硬地握住水杯:“谢谢队长.……”
再无她话。
时醉默了一会儿,不愿让话题就这样终结,她抬眸,言语放得很轻:“这几天在二十年前过得还好么?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
像是沉入无边之海的小石,时醉只觉自己的话飘渺得像是丢失的信鸽,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帐篷内都没有回答。
“还好……”叶惊秋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她把视线放得很低,这样就可以不用和队长交换视线,“只是遇到了一位朋友。”
像是新话题的开端,时醉握了握右拳,只以为方才一切都是小秋初醒时的错觉,她放低声音:“朋友?”
“队长,要是有一只异兽没怎么伤过人,她人、兽还挺善良的.……你说要不要把她当朋友?”叶惊秋小声,右手不自觉地伸到被子里,碰到了小烛龙的尾巴。
时醉皱眉:“是你在二十年前,认识的异兽?”
叶惊秋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重复了最后一个问题,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小心翼翼:“这种情况,你说她和觉醒者是不是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也能幻化成人?”
“嗯,人话说得很顺畅!”
“它在二十年前过的好么?”
“还行……但估计现在,可能也许已经归隐田园了吧?”
时醉想了想:“小秋,这种情况恐怕我话说得要直白些。”
叶惊秋收敛了笑意,双手握紧了防风被。
而时醉依旧在陈述。
“能化人形且会说话的异兽必然等级不低,如非例外至少也是A级。A级异兽又往往下属极多——”
“假如她就一个人呢?”
“一个人……”时醉沉吟片刻,还是晃了晃脑袋,“但危险级别依旧太高,基地大概率还是会把它关押起来,至于是否应用为实验.……就要后续再商讨了。”
关起来。
叶惊秋颤了颤,仿佛能感受到身下的小烛龙疯狂地晃脑袋说不想。她第一次敢抬眼看队长:“队长,那,那你呢?”
“我?”
“基地会把它关起来,那你呢?”
时醉愣然,仿佛不知这两者有何区别:“我当然会支持基地的决定。危险系数不可控的异兽,无论是对我们还是人类,看管防守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可假若那只异兽是你的朋友……”
“小秋,你可能还小,”时醉深吸一口气,难得用了这种语言,“异兽和人类已经纠缠了太久太久,人类在异兽眼里不过是血食。至于朋友.……你确定它是真的把你当朋友么?恐怕另有所图的概率要更大。”
叶惊秋抬眼,眸中满是笃定:“她是真的把我当朋友。”
时醉怔然。
她:“你能保证她不伤人么?”
叶惊秋点点头。
“那你便谁也不要告诉,把它放……”时醉叹口气,“还是不要放掉了,你偷偷养着罢。”
“但队长,我问的是你要怎么处理。”叶惊秋单手把就要蹦出来的小烛龙按回去,抬眼再问。
“杀了。”
“杀、杀了?”
“杀了,我恐怕不会允许自己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时醉随手倒给叶惊秋一杯温水,只以为她面色苍白是太冷的缘故,“还记得我说的么?整座基地的成员都曾是异兽的受害者,我不是例外。”
“所以队长,你是因为什么?”叶惊秋强忍着不叫手抖起来,她顿了顿,说出那个早在半年前就想问出口的问题。
时醉却顿住了。
许久许久,她微微抬头看着病床上的叶惊秋,脸色居然显出几分难言:“可以不说么?”
“.……”
“好。”
叶惊秋挤出一个笑,她努力叫自己把那些纷杂恐惧的思绪压下去,装成再正常不过的模样。
她把再度空掉的杯子递给队长:“喝饱了,谢谢队长。”
时醉点点头俯身去接那杯子,不经意间,她指尖却极轻地掠过叶惊秋的手背。
“砰——”
玻璃杯砰一声落地,飞溅满地碎屑。
时醉愕然,她抬头,但见叶惊秋极快地收手,闻见碎声亦匆忙回头,双目相对不过一瞬,床上那人便慌张地移开视线,像是要翻身下床。
“队、队长对不起,我没拿稳.……”
叶惊秋刚要落地穿鞋,时醉已稳心神,她先一步聚拢风元素收好碎片,低声嘱咐道:“小事,你好好休息。”
“.……谢谢队长。”
不过几片玻璃,很快便被飓刃收归一旁。帐篷里却沉默下来,时醉望着回到床上微微阖眼,表情明显谈不上愉快二字的叶惊秋,抿了抿唇。
小秋这是,怎么了。
自己的回答很让她难过吗?
还不等时醉再说什么,有人哗地一声掀开大门打断这场未尽的交谈,宁晚忙不迭地把时醉赶到一旁:“干嘛呢还在这儿,走走走,做检查了。”
检查?!
叶惊秋猛地转身,看着满脸笑意的宁晚和那数不清的仪器,想也不想就好快拒绝:“不做!”
宁晚愣住了:“啊?什么?”
叶惊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又多僵硬,她把自己埋进被窝,换了个语气恳求:
“我不想做检查宁晚姐姐,我真的没事儿,我暴动值现在都快接近队长了,我真的没事儿。”
不死者曾说过什么?它来的正好,恰是自己力量回归本体之时。
这个节骨眼,她不能接受一切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所谓检查。
“你又升级了?”宁晚却眼神亮了亮,眉开眼笑,“那更得检查检查了,哎呀又不疼,就是个常规分析!”
叶惊秋卷被子,满脸哀求:“我真不想检查,宁晚姐姐我好困,等过……过几个月行吗?”
“过几个月?要是真有什么毛病,过几个月你都要凉成黄花菜了。”宁晚皱眉,完全不能理解叶惊秋的抗拒。
“这也不是体检,我们不会量你身高体重的,你放——”
“宁晚,”时醉淡声道,等宁晚看来她才顿了顿,“那就改日吧,先让小秋休息休息。”
“你……唉,行吧行吧,那过几天我再来。你好好休息。”
叶惊秋低头说了声对不起,帐篷里刚来不久的人便再度离去。
时醉也跟着离开,到门口时却最后望了一眼叶惊秋,这个角度,她的视线只能依稀描摹出床上少年略显寂寥的背影。
时醉顿了顿,却还是关了门。
等再度有机会进去就是饭点了,时醉打包了点粥——雪山脚下只有速食的预制粥品,她敲门,却许久无人应。
时醉索性推门而入,果不其然,叶惊秋侧卧着面对墙壁,睡得很沉像是在打呼噜。时醉轻手轻脚地把铝盒放到床头,想了想,又干脆把领帽扯下来,拍了拍仔细地把粥裹好,权当保温。
她再度离开,整个过程中叶惊秋的呼吸匀称得都再正常不过,但时醉无比清楚地知道——
小队友在装睡。
时醉一言不发,只由着叶惊秋背对着自己。她转身合门,重新将自己关入冷得彻骨的雪地,和帐篷内几乎温暖的春意分割得彻底。
握着门把的手却久久未释,风雪纷纷扬扬,转眼间落了她满指的雪白。
“怎么不进去?”谢平之路过,止步好奇道。
时醉这才松手,“刚出来,小秋在睡觉。”
“还在睡啊?不会等她醒饭都凉了吧,”谢平之啊了一声,“你没叫她?”
时醉眸光闪了闪,她刚要说话,便见谢平之挥挥手打断她,恍然大悟:“知道了知道了,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忙?那我去看着小秋。”
话罢她干脆地推门而入。
许久,她没有再出来。
时醉定定地望着门板,视线像是能穿过这密封的帐篷门,再度握上了门把。
也许是错觉,她居然依稀能听见屋里渐起的玩闹声。
所以,是为什么?
时醉垂眸,鸦羽般的睫毛闪了闪,徒覆一层碎雪。
是她喜欢……被发现了?
谢平之挖了一大勺粥,啧啧道:“我说叶惊秋你这吃的挺不错啊,还有牛肉粥喝呢?我啃了快三四天罐头了。”
“小点小点,这么大口我吃不下去,”叶惊秋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我上山下海斩妖除魔,吃口粥怎么了我。”
谢平之听话地重新舀了一勺,不怎么熟练地塞给叶惊秋:“行行行,英雄请……欸欸欸你吃!你快吃啊!都流出来了!”
“你要捅到我嗓子眼了谢平之!”叶惊秋往后躲不及,匆忙之间咽下去一大口,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不是我说,你之前没喂过病号么?”
“嘶——”
谢平之脸上露出点局促的表情:“你说哪种喂?”
叶惊秋:“.……我服了。”
叶惊秋:“你说我说的哪种?!谈过恋爱的别来找打!我的心灵不容玷污!”
“这不也没在谈恋爱嘛?”谢平之叹口气,收敛一点,认真地给没什么力气的叶惊秋塞饭,“以后都估计要当孤家寡人了,到时候还要请你给我下葬。”
想到在海底死去的悄无声息的钟清,叶惊秋也叹口气,心里忽地一沉。
钟清也是异兽,她的伪装算十全十美么?两人甚至都互相见过家长,可最终
她还是死在了阿谢的手里。
队长那句杀了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如果,倘若事情的结局将走向最难以接受最难以解决的地步,会不会死在队长手里,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只是
嗷呜咽下去一大口粥,叶惊秋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阿谢阿谢,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所谓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的这种事吗?”
谢平之把空掉的粥碗丢一边,沉思:“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
叶惊秋咽掉最后一口粥,疯狂点头。
“这种情况呢,我们一般称之为……”
“双向暗恋?!”
“幻想。”
叶惊秋:“.……”
有时候真不想和你聊天。
谢平之笑嘻嘻的,看到叶惊秋一脸吃瘪倒是开心不少。她随便揉了揉叶惊秋的脑袋:
“你想什么呢?还双向暗恋。怎么着,在二十年前碰到心动对象了?”
叶惊秋没什么力气,强撑着把她的手拨开:“什么也没碰到,还心动对象,我差点都心脏骤停了。”
“好吧,”谢平之悠悠闲闲地翘了腿,“注意点吧小秋同学,你还有三个半月就高考了。”
“谢谢谢谢,听你这么说我心脏都要停了。”
“除了心脏你还哪不舒服?我听宁晚说你不做检查,怎么回事啊小同志,连医生都拒.……”
“滴滴滴滴滴——”
急促警报忽地中断掉一切,两枚意志之环此起彼伏地开始警告,叶惊秋愣在原地,她低头,心里咯噔一声。
“北极科考重大发现,旷世冰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