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号还活着?
叶惊秋下意识愣住了,这些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在泰国海湾的那间废弃工厂里,她的确是同三十七号一同跌落进无边无尽的异兽池中。
她能完好无损是因为有钟清这只S级异兽的保护,而也就是在落水的瞬间,她清晰地看见虎视眈眈的异兽蜂拥而上,瞬间就包围了三十七号瘦削的身影。
可眼前医疗舱上的信号灯依旧还亮着平稳的鲜绿色,那代表患者状态极好,也许不日即能出舱。
这种状态能出现在医疗舱上实属罕见,毕竟假若患者即将到康复的边缘,那么也就不需要这种小型医疗舱维.稳生命了。叶惊秋前几日刚以言出法随将小许老师拉回到这种状态,因此对眼前舱体颇为了解。
叶惊秋向队长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抓住舱体共同向水面行去。
很快就浮出海面再度登船,等叶惊秋换好衣服时,装着三十七号的医疗舱已经被送进急救室了。
“你们运气还不错,”余光瞥见叶惊秋,宁晚边抓紧调试医疗舱边感慨道,“这东西电池即将耗尽,再晚二十四小时,里面的人估计就要等海葬了。”
“有办法打开么?会不会对里面的人造成影响?”
宁晚直起身摇头:“完全不会,三十七号目前身体状态也不错,也许打开舱门就能醒,你们是打算拷打间谍么?”
“日内瓦公约可明令禁止虐待战俘,”叶惊秋啧了一声,“不过既然是被紧急塞进医疗舱,也许Messiah的船上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试着问问吧,实在不行我用本能让她开口。”
她不会忘记在废弃工厂时险些刺入她咽喉的那把剑,面对曾经试图夺命的敌人,没必要展现无用的仁慈。
时醉点点头,率先戴上防蚀手套,她看向宁晚,叮嘱道:“先去隔离室罢,如果舱内有什么东西,也许会伤到你。”
宁晚愣住,下一秒两眼都快开始飙眼泪了:“时醉你是在关心我么?是吧是吧?难道合作这么多年你终于认识到我的可贵了?小秋不是你教她这么说的吧?小秋?小秋你说句话啊,你快告诉我不是啊!!!”
叶惊秋:“.……倒也不必。”
赶走宁晚,叶惊秋按下开启键,伴随着医疗舱自动排水的吱吱声,舱盖咔哒弹开封锁。
时醉单手抓住舱门,飓刃无形地包裹住医疗舱隔绝空气,但见她微微一用力,舱盖抬起,忽地窜出一道快影!
“轰!”
一抹惨淡的赭红如弓弦般骤然弹出,狠狠地撞在透明气界之上,红影瞬间被弹飞,下一秒又快速稳定住身形,以难以言喻的高速俯冲,一呼一吸间向飓刃的领域发动无数次突袭。
也就是在红影几乎要冲破封锁的刹那,它突然在半空中僵住,如被冰冻般直直陨落。
时醉挑眉,看向叶惊秋。
“原来定身术这么好用?”叶惊秋哇一声往前凑了凑,而后皱起眉头,“这是异兽么?”
瘫软在地上的居然是一枚深红的尖刺,顶端呈现出一种锋锐如刀剑的凌厉感,尖刺下端则是模糊到好像打了马赛克的地步。
被定在原地,这东西就好像死了一样。叶惊秋想了想再度加上一层气界限制,而后解锁命令——
但听砰一声几乎震天的巨响,尖刺自动爆炸粉身碎骨,无数齑粉竟飘摇成纯粹的元素,飘摇着消失在空气之中。
也就是同一时刻,医疗舱响起刺耳的警告,代表三十七号身体状况的明灯急速闪烁,颜色陡然变幻成高危的明橙,心脏疯狂跳动,好似要随时冲破人体的束缚。
刚进入隔壁观察区的宁晚悚然一惊,把脸死死地贴在玻璃窗上:“怎么回事?怎么我就出去一会儿,三十七号就要死了?虐待战俘也不带这么夸张的吧!”
“我们要是知道就好了!”
叶惊秋完全傻眼,她连喊数道修复中止命令也无济于事,眼看三十七号要滑向死亡深渊,仪表盘上的数字却忽地稳定起来。
三十七号睁眼,亮出猫一般的竖瞳。
视线扫过眼前难得一见的故人,三十七号意识回笼,而后艰难地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意。
“真没想到死之前,最后见到的人是你们。”她咳了两声,有浓黑的残血洒落。
几乎是一瞬间,鲜红的血色从三十七号的心脏喷涌而出,白衣瞬间被染透,裹挟出清瘦苍白的骨肉。
修复命令依旧无效,叶惊秋神色凝重起来,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违抗她源于意志的命令,那么只有一个答案。
吞噬掉她整整一半力量的贝希摩斯。
“贝希摩斯杀了你,而你的伙伴把你装进了医疗舱?”叶惊秋有点难以置信。
“我说实话你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么?”三十七号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依旧躺在医疗舱内,面上露出白纸般的颜色。
失血太快,假若不是半兽人的体质,她估计早该死了。
叶惊秋委实不想答应她任何条件,二十年前她追杀队长,二十年后她又把自己带入无尽兽渊,于情于理,她不插一刀已经堪称圣人了。
可惜耳边传来宁晚好意的提醒:“快做决定噢两位,她真的没多少时间了。”
叶惊秋看了一眼时醉,干脆点点头:“但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对你们而言并不算很难达成的条件,毕竟她也许已经死了,”三十七号艰难地抬头,“救下三十八号,无论如何她活着就好。”
叶惊秋表情微妙,心想终于到反派的温情脉脉时刻了么?不过眼下她没有什么探索亲情故事的兴趣,只快速反问:“她没有死在那艘船上?”
“不,应天带走了她,或者说,贝希摩斯。”
叶惊秋一愣,最坏的可能出现了,她焦急地向前一步:“应天和贝希摩斯交换了血?!”
“准确说是融合,贝希摩斯要足够苏醒过来的力量,应天为他提供了这点,他们做了交易。”三十七号摇头。
“但交易发生了意外,两个野心家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时醉忽然道,“所以应天要带走三十八号,她是Y计划中最完美的融血试验品。”
“你说的对。”
三十七号赞许地点了点头,眼神却黯淡下去。她的脚下已经蜿蜒出纯粹的血河,蓬勃的生命力在不断地从这具本就孱弱的身体中流失。
“我不清楚它们此刻究竟融合到了何种地步,但应天一定会来找你。”
三十七号完全不动了,仅有的一点力气都留在了说话上,她声音低得几乎含糊不清:“他的身上有残留的一点你的血,排异反应会被他带到贝希摩斯的体内,只有彻底吞噬掉你,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三十七号说得不假,但纵然没有此事,贝希摩斯也绝会在苏醒的那日找上门来。
她们早已是生死的仇敌,这场延续了几百年的恩怨只能以死亡结尾。上一次在冰峰上的撕咬以叶惊秋的死亡告一段落,而这次未明地点的既定搏斗又不知谁是唯一的胜者。
“所以这根骨刺是贝希摩斯的?”叶惊秋疑惑,“它为什么要这样杀你?”
“不是杀我。船只沉没前三十八号将我塞进了医疗舱,原本它可以发出求助信息,但贝希摩斯注意到了我,将骨刺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三十七号低声,说得话却让叶惊秋脊骨发凉:“它是信号,当你们将我救出来的瞬间,贝希摩斯便知道了你们的位置,它也许就躲藏在最近的海域,试图以最轻松的方式杀掉你。”
叶惊秋皱眉:“那么大的家伙,究竟要怎么隐藏好自己?”
“言出法随做的到的事,它自然也可以做到。收拢身形不过轻而易举,它甚至可以屏蔽掉电磁波和肉眼,在你们眼底轻轻地飘过。”
“麻烦.……我们估计要去城市搜索了。”叶惊秋神色凝重。
时醉拍了拍她的肩膀权当安慰:“应天不会想不到融合后可能发生的意识争夺,作为人类,他只有一件事可以当做威胁贝希摩斯的武器——”
叶惊秋抬头:“是我们。”
三十七号阖眼,虚弱:“是你们。贝希摩斯不会选择在此时同你们发生正面交锋,应天要借暴露位置来威胁贝希摩斯。所以他一定会躲在城市之中。”
“好,”叶惊秋收敛神色,隐约知晓了目标究竟在何处,她点点头,“接下来我们会依照三十八号与应天的特征进行搜查,如果三十八号还活着,我会尽力救下她一条命。”
三十七号没有笑,也许是因为快死的缘故叫她难以凑出一个完整的表情。医疗舱状态灯已经变成刺目的红色,现在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遗言。
“要是会花很多力气,也就不要救了.……”三十七号低声,叫两人愣住了。
叶惊秋有点疑惑:“你不希望她活下来么?”
“准确说我是希望她比较痛苦地活着。”
三十七号轻声:“她是我们中待遇最好的一个,有不必带镣铐的权利,什么愿望都会被满足。老实说假如我有这样的待遇也许会甘愿给应天卖命,可她依旧孜孜不倦地策划逃亡或自杀,我有点嫉妒她,明明连我都认命了。”
叶惊秋顿了顿:“她很恨自己的样子么?”
“对啊,”三十七号的声音低下去,“所以不要让她就这么轻易地自杀掉,叫她能在这种痛苦中活一辈子,死后.……”
“干脆也和撒旦作伴吧。”
尾音消散,三十七号的胸膛忽地丢掉了起伏,心电表骤然落成直线。
Y计划的仅存人员,三十七号死亡。
她无力地垂头,露出脖颈上纯银的十字架吊坠。
“好吧,原来你还是个基督徒?”叶惊秋叹口气,把棺材般的医疗舱合上,“自杀的人不能上天堂.……所以你这样说,究竟是担心我们去迫害她,还是连自己都分不清某些事呢?”
无人回答,唯有舱内银坠折射着窗外隐隐约约的阳光。
晚十点整。
与上海的湿冷攻击迥然不同,夏日刚去,海风依旧带着些许温柔的气息。
高矮不一的房屋错列分布,分凑出一条蜿蜒的小路。远处的新城区则密布法式风格的建筑物,汽笛与人流声交杂在一起,叶惊秋的视线掠过路旁的街头艺术家,色彩明艳的涂鸦显露出当地特有的风貌。
街头巷尾人潮如织,这里的本土居民作息似乎有点偏晚,绝大部分夜晚活动要在晚上十点开始,直到凌晨两点才会把酒杯喝空。叶惊秋刚到第一天还啧啧摇头,心想估计这里的各位都是阎王的好朋友。
喔不对,这地方是归上帝管吧?
叶惊秋边琢磨着行政边界究竟在何处,边披着蓝白剑条衫在街头漫步,她随手买了根街头牛肉,咬了一口却觉味道出奇不错。
耳机里传来谢平之幽幽的低怨:“这是第五根牛肉串了,叶惊秋,你是准备撑死自己么?”
“便宜又多汁,不吃白不吃,”叶惊秋振振有词,“再说,我可是还在长身体呢,多吃点怎么了。”
谢平之此刻正一动不动地趴在这片街区的最高点上,钟楼天台地方狭小,她连腿都伸不直。更何况肩膀上的特制重型狙击枪几乎有她一半的重量,能拎着牛肉串走在大马路上简直想都不敢想。
闻言谢平之恨不得飞下去,狠狠蹂躏一下这只自打回归原型便行迹恶劣的猫同志:“你活了都多久了,还长身体?”
“二十三窜一窜,”奥利维亚立刻站出来为猫猫打抱不平,“还说我中文不好,你不知道小秋还指望着过两年再长高一点么!”
谢平之哈了一声,不以为意。
“别聊了各位,”宁晚打断她们,言语是从未有过的肃然,“目标似乎出现了。”
于是频道内忽地仿佛被噤声,唯有微弱的电流滋滋作响。
几日几夜不间断地搜寻调查,Aether终于在一处老城区发现了应天的蛛丝马迹。它也许是故意露出马脚,也许是刻意引诱她们前来另有阴谋,不过这些都不太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要如何杀死他。
这次几乎出动了一半A级以上的行动员和教官,武器配备是可以让洛塔瑞奥默默流泪的程度,假若有任何一个可能的得手机会,所有人都不会放过应天。
时醉把自己藏在另一处居民楼里,她微微屈膝,呼吸极微心跳极慢,就好似动物的冬眠,叫人难以察觉。
对手是可以勘破言出法随的存在,叶惊秋也无法保证隐藏命令是否能在应天所觉察的范围内生效。所以一切收敛气息的辅助都是有必要的。
时醉望着小巷里将身形藏在长衣下缓缓走出的应天,面色没有半分改变,只右手微动,快速在意志之环上敲出提前约定的信号。
应天似乎对周遭一切毫无察觉,它行走在黑夜之下,忽视掉身边的一切喧嚣,动作诡异得就像是地狱使者。
他每晚都会随机出门,拐进任意一家黑市药店购买大量的精神药物,有时是盐酸齐拉西酮、有时是氟哌啶醇,没有一点规律可寻。
这对于叶惊秋来说是件好事儿,这至少证明它的身体里是真的有两个意识在搏斗。
这附近是很热闹的艺术街区,人流量极大,基地成员们在小巷和屋顶上来回翻越,确保这个骗了她们许久的黑衣人能一直待在视线范围内。
应天绕过正在演出探戈的人群,刻意避让开闪烁的多彩路灯。时醉小悄无声息地沉默地跟随着她,她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很低,甚至路过的人都难以发现自己身边这张东方面孔。
谢平之缓缓移动枪口,她在最高处,每隔半分钟会向频道内所有人汇报异常事件。
一切的一切都在黑沉天幕下无声进行,所有成员犹如齿轮般精密咬合,街头巷尾逐渐亮起闪耀的霓虹灯,一双双沉默的黑眸却在深夜里泛起比刀锋还要锐利的光。
“右行,贴墙……等等他跑起来了!”
谢平之低声,右手却毫不犹豫地架好狙击枪。瞄准镜里映出一个匆匆奔忙的身影。
于是所有人立刻都开始小跑,叶惊秋始终与应天隔着一栋街道并行,而此刻她不得不加快速度,避免在转角处同它来个猝不及防。
应天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已经快到了不顾隐藏自己的地步!深黑夜幕下它几乎要同整个天空融为一体,未知的迷云笼罩着追捕成员,有人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谢平之抿唇,脸上呈现出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冷峻,应天的行进方向正撞上她的枪口!
准星校准,谢平之沉默地注视着应天,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将钟清也囊括在计划中的幕后人。小秋曾同她讲过很久很久前的时代,所以她和钟清算不算有一点可能?
不重要了,因为正是瞄准镜中的这个人断掉了那本就微不足道的可能!
谢平之右手毫不犹豫地攀上扳机,她手指微微用力——
应天忽地消失了。
她倏地愣住了。
没错,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就像是灵异片,突兀又不可寻!
寂静,一切都重新寂静下来。这一刻连风也停止流动,街头烤肉的热烟忽地笔直,所有人都不敢再动,唯有Aether孜孜不倦地抽取信息。
此刻恰好月上中天,今晚是中国农历的十五,所以探出的是一轮很完美的圆月。
月影轻忽,星夜璀璨。烟云慢慢地消逝在空中,笼罩出朦胧的、沉静的氤氲。
下一秒忽地响起撕心裂肺的咆哮:“叶惊秋!”
然而为时已晚,叶惊秋回头,正见一道黑影向自己扑来,刹那间锋利的骨刺好似就要穿透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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