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子正在下棋,有婢女抚琴助兴,雅乐叮咚,似是十分高雅。paopaozww.com
那下棋的两人,一人发髻高挽,珠钗巍峨,正是昭翎公主,另外一人面黑如铁,腰插折扇,却是施文绝。方多病怔了怔,昭翎公主嫣然一笑:“我叫你下棋的时候,倒是不见你跑得这么快。”
方多病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再看着弹琴的婢女:“下棋的时候还要弹琴助兴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昭翎公主掩面而笑,笑得明眸宛然:“我等心智清明,岂会让区区琴音扰了算路?”
方多病耸了耸肩:“是是是,如我这般心智糊涂的,下棋时就听不得琴声。”他瞪了施文绝一眼,“你来做什么?”
施文绝拈着一粒白子,阴森森地道:“老子掐指一算,知道你在京城做驸马已做得快发疯,所以特地来救你。”
他肆无忌惮地在昭翎公主面前说出“做驸马做得快发疯”,公主倒也不介意,仍是颜若春风,妙目在方多病脸上瞟来瞟去,笑吟吟地觉得甚是有趣。
“老子发不发疯和你有什么关系……”方多病反唇相讥,“公主貌美如花,这里荣华富贵,老子用bing糖燕窝洗脚,用大红袍包袋搓背,拿万年灵芝劈了当柴烧,没事拿夜明珠当弹珠玩儿,日子不知过得有多舒服。”公主听得吃吃直笑,施文绝斜眼看着他,冷冷地道:“你若真是这么舒服,那我便不打搅了。”
方多病不料他说出这句,呆了一呆,怪叫道:“你跑到我这里来,就为了和我老婆下一盘棋,听一听这劳么子琴?”
施文绝两眼望天:“是啊,不行么?”
方多病大怒:“放屁!你这人若是无事,只会在青楼和赌坊中鬼混,还知道自己是谁?快说!出了什么事?”
施文绝冷笑:“你不是在这里日子过得很舒适么?我怕驸马爷过得太舒服了,江湖险恶,万一伤了驸马爷一根寒毛,谁也消受不了。”
“是死莲花出了什么事么?”方多病压低声音,低沉地问,恶狠狠地道,“除了死莲花,你还会有别的事跑到我这里来?”
“李莲花?”施文绝两眼翻天,“李楼主风华正茂,光辉熠熠,那神仙风采岂是我一介凡人所能冒犯的?他好得不得了,哪里会有什么事?”
方多病怔了一怔,莫名其妙:“什么?”李莲花风华正茂?神仙风采?施文绝是头被驴子踢了还没醒吧?
“你那李楼主,吉祥纹莲花楼楼主李莲花,就是十二年前与笛飞声一起坠海的四顾门主‘相夷神剑’李相夷。”施文绝冷冷地道,“你知道了吧?他会有什么事……虽然……”他略略顿了一顿,他知道李莲花身上有伤,伤及三焦。但那伤在李莲花身上和在李相夷身上是浑然不同的。
伤在李莲花身上,李莲花多半就要死。伤在李相夷身上,李相夷绝代武功,交游广阔,纵横天下,无所不能,又岂会真的死在区区三焦受损的伤上?过往的一切担心,都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方多病听见了,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你撞到头了吗?”
施文绝大怒,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方多病指着窗外:“天都还没黑,你就开始说梦话了?还是你来的时候在路上摔了一跤,头上受了什么伤?”
“他妈的,老子好端端的,哪里有什么伤?”
方多病很同情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个疯子:“我很想相信你说的话,可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根本就不是。”他大喇喇地摊手:“你昨天晚上睡觉从床上滚下来了吧?还是你又被哪个青楼女子从床上踢了下来……”
施文绝暴跳如雷:“他奶奶的!你给老子去死!你给老子去死!”他狠狠撂下一句话,“笛飞声重出江湖,挑遍各大门派,只怕你方氏也在其中,叫你爷爷小心点!他已放下话来,八月二十五,当年四顾门与金鸳盟决战之日,他与李相夷东海再战,一决雌雄。”
“哈?”方多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相夷没死?真的没死?”
“没死。”施文绝淡淡地道,“不但没死,普天之下再没有谁比你与他更熟了。”
方多病却没听进去,兴奋地道:“八月二十五,他们要在东海之滨再决雌雄?天啊天啊,十二年前老子还没出道,没赶上热闹,现在竟有机会了!李相夷竟然没死,天啊天啊,他竟然没死!”他揪着施文绝的衣裳,“你看过李相夷生得什么模样没?是不是丰神俊朗,天下第一?他的新剑是什么模样?这十几年来他去了哪里?可有练成什么新的绝招?”
施文绝看着这个语无伦次,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家伙,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和自己当时一般的可怜。等去到东海之滨,亲眼见到那场惊天决战的时候,这个家伙……
也是会恨他的吧?
二不归谷
李莲花现在牵了匹白马,正在荒山野岭中走着。
李相夷现世,江湖为之沸腾,传说纷呈,顿时就生出许多故事出来,听说昨日他在大明湖畔英雄救美,前日在西域大漠仗义行侠,大前日在雪山之巅施展出一记绝世神功,融化万年冰雪,顿时那山下干旱的耕地如获甘霖,造福一方水土云云。
那故事中呼风唤雨、瞬息之间从江南到西域又到雪山的仙人牵着匹白马,正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山谷中走着。这山谷下水气甚重,到处是淹没脚踝的死水,蚊蝇肆虐,虫蛇爬行,李莲花走得万分辛苦,那匹马鼻息喷动,显也是十分的不耐烦。
他从百川院出来,李相夷现世,李莲花便不能活,何况李相夷复活,肖紫衿怎生饶得了他?所以从百川院出来,他全神贯注的就在思索究竟要躲到何处去方才安全,长白山天池既高且远,其中估计并没有什么莲花,所以他就牵着百川院给他的那匹白马,慢条斯理地走入了不归谷。
但凡山川大漠,人迹罕至之处,必有什么不归路、不归河、不归山、不归峡等等等等,而不归谷便是其中最最普通的一种。于是李莲花看到谷口“不归谷”三字,也未作思量,理所当然欢欢喜喜地走了进去。
走进去了以后,他立刻就后悔了。
这山谷不大,却十分狭长,谷底潮湿泥泞,生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浮草,空气十分潮湿,呼吸起来分外困难,山谷两侧树木茂密,蛇虫出没,乌鸦横飞,地上时不时有残破白骨出现,确是充满了“不归”的气氛。
李莲花身上那件嬴珠甲不过多时便溅满泥泞,幸好此衣刀剑难伤,换了他莲花楼里的那些旧衣,只怕早已变成一条一条的……他没有骑马,一手牢牢抓着缰绳,一步一步艰辛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