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迷踪旧事

作者:语笑阑珊      更新:2024-12-03 00:00      字数:5871
  

    而与此同时,吴所思其实也很惊慌。在初听到“王爷与云门主怕是那种关系”的桃色传闻时, 他还当又是像上次灵星儿一样的误会, 想着派人出去解释一番就会散, 可谁知这回竟连王府暗卫自己都说, 亲眼见到了王爷在同福楼给云门主喂汤, 那个含情脉脉,那个眼神啊谁看谁知道。

    江凌飞拍拍他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季燕然推门出来, 将两人径直拎到了院外“咳什么”

    “不是, 王爷。”吴所思小心翼翼往里看了一眼, 低声问得百转千回, “那个,云门主你们, 现在外头都在传同福楼, 真的假的”

    季燕然言简意赅“真的。”

    吴所思没有一点点防备,稍微有些头晕目眩。

    真的就真的吧,可又有一个新的疑问, 他继续用接头的语调道“可风雨门的弟子为何都在外头辟谣”

    季燕然来了兴趣“哦风雨门怎么说。”

    “说云门主与王爷并无亲密关系, 此番前往王城只是收钱办事,顶多算普通朋友。”

    江凌飞在旁幽幽道“别说是你暗恋人家。”

    话没说完,迎面就劈来一道掌风,于是又赶忙躲开赞美“如此纯情, 令人动容。”

    “总之你们两个,谁都不准将此事说出去, 包括我娘。”季燕然警告,“还有,让王府的人也去帮帮风雨门,别搞得满城风雨。”

    吴所思问“连太妃都要瞒着啊”

    “你懂什么。”江凌飞揽住他的肩膀,强行挟持往回走,顺便耐心教导,“这种事,得王爷和云门主准备好了,再亲自去向干娘说,你我凑什么热闹,走走走,别打扰小两口亲热。”

    一缕轻风穿过花园,将最后一句话送来零散几个字。

    季燕然掩饰性地咳嗽两声,转身时,云倚风恰好也出了院门“咦,老吴与江少侠已经走了”

    “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季燕然道,“天气这么好,当真不想出去”

    “我找清月还有些事。”云倚风又道,“王爷在盯袁府时,若遇到麻烦,或者遇到鬼刺捣乱,只管来找风雨门。”

    季燕然点头“好。”

    哪怕只有短短一段路,他也执意先将对方送到了清月的居所,方才转身离开。

    灵星儿正在屋内倒水喝,她在外头跑了许久,辟谣辟得嗓子都要干哑冒烟。这王城里的书商也是,流言传开还没几个时辰呢,秀才的故事倒是先改好了,都不知是哪里的现成话本改了名字,说门主在下凡洗澡时,被进山砍柴的王爷藏了衣裳听听,这像话吗

    “还有更过分的”她娇声抱怨,“我好不容易才烧了那些破烂玩意。”

    云倚风单手撑着脑袋,耳边嗡鸣,头晕眼花。

    “师父,请喝茶。”清月双手把茶杯捧给他。

    “去外面找一处宅子吧。”云倚风道,“再想个理由,说是风雨门出事也好,江湖里出事也好,总之能让我们搬出王府便成。”

    灵星儿一愣“门主要搬出去住是因为那些流言吗其实都已经散了。”

    而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欲盖弥彰,搬出去岂非显得更不对劲

    “与流言无关。”云倚风道,“鬼刺既在王城,总不会轻易放了我,住在王府多有不便,别真闹出事来,反倒惊扰老太妃与王爷。”

    听他这么说,两人面面相觑,沉默许久后,清月才低声应了一句“是。”

    宅子好找,王城里到处都是,理由却难寻。

    王府里很好,什么都好。屋宅宽敞,被褥日日都晒得蓬松柔软,厨房里亦是新花样不断,老太妃更是和善极了,一直惦记着要从宫里挑好料子,再给他做几身轻薄夏装,完全不顾衣柜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如此温暖舒适的一个家,掘地三尺也挑不出半分缺点,要如何开口

    两日后,清月回禀,说已在城中找好屋宅,随时都能搬出去。

    当晚,云倚风自是辗转难眠,越睡越清醒,最后索性踩鞋下床,推门想出去透透气,迎面却撞上了季燕然。

    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胸膛也敞露大半。

    旁人这样叫粗俗无礼,美人这样叫风流不羁。

    季燕然疑惑“怎么了”

    云倚风停在原地,原想敷衍一句热得慌,却又怕对方以为是毒发,只好诗情画意答曰“睡不着,出来看看星星。”

    季燕然失笑,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拿好。”

    云倚风晃了晃“哪来的酒”

    “是宫里新酿的,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季燕然说着话,已经从柜中拿出披风,带着他登上了屋顶,“听皇兄说不错,便拿来给你尝尝。”

    云倚风道“我去取两个杯子。”

    “一共就巴掌大的小坛,何必这么麻烦。”季燕然按着他坐好,“尝尝看,若喜欢,我就将剩下的都搬回来。”

    云倚风拔开酒塞,沁人香气飘散开来。没有经过长时间的窖藏,入口很淡,可又淡得恰到好处,颇适合这春风沉醉的夜,天上有璀璨星河,院中有盎然绿意,白色小花开满墙角,像冬日未化的雪。

    “如何”季燕然问。

    “不错。”云倚风将酒坛递给他,“袁府那头怎么样了”

    “暗卫还在盯,暂时没发现异常,不过袁远思的确有些谨慎过头,家中也住了不少陌生客人。”季燕然道,“至于鬼刺,一直在规规矩矩替袁珍看诊,没闹什么乱子,你不必担心。”

    云倚风道“嗯。”

    过了片刻,又道“清月已经找好了宅子,再过几日,我便搬出去住。”

    季燕然笑笑,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找好借口了”

    “”

    “清月找的那座宅子,恰巧也是我的。”季燕然看着他,“你要是当真喜欢,只管拿去住,可若只为了一个鬼刺就要搬走,那我不准。”

    “我与那些人的账,怕是要细细算上许久。”云倚风裹紧身上披风,叹气道,“我不想打扰王爷,更不想打扰太妃。”

    “我说过,若你不愿提,那我就什么都不问。”季燕然道,“不过今晨的时候,有个红衣女子在王府附近徘徊,被侍卫发现了。”

    云倚风心底一空,再度惊慌起来。

    “她自称是你从前的婢女,名叫蛛儿。”

    看起来不像歹人,只跪在地上央求,求季燕然去找血灵芝。倘若实在找不到,至少也要将云倚风送回迷踪岛,莫再任性留在中原武林,再这么熬下去,只怕当真要命不久矣。

    云倚风捂住耳朵,将脸深深埋在膝头。

    深埋于心的噩梦过往,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恐怖巨兽,自利齿间流淌下肮脏腥臭的粘液来,胃疯狂地痉挛在一起,剧痛让眼前一片漆黑。蛛儿,他记得她。细眉细目,沉默寡言,每每自己在疼得发狂,快要挣断那些铁链时,她总会及时出现,将牢笼重新加固,然后细声细语安慰几句,转头又将所有事报给鬼刺,引来新一轮的酷刑,她就站在一旁满眼怜惜地摇头叹息也是个疯子。

    季燕然把人抱回了卧房。

    微烫的茶,带着熟悉的茉莉清香。

    云倚风抬头看他,眼睛赤红,胸口也剧烈起伏着。许久之后,方才干哑地说了一句“鬼刺是我师父。”

    季燕然微微皱眉。

    “我说过,小时候被一个疯子捡走。”云倚风继续道,“他就是那个疯子,疯了一般钻研武学,更疯了一般钻研医学。”

    当时岛上还有许多小孩,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每日里除了吃饭便是睡觉,闲下来就互相追着打闹,扯着嗓子尖叫尖笑,跌倒了又哇哇大哭,没有一刻安宁。

    云倚风自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不觉得好,也不觉得不好。

    直到四岁那年,一群孩子被叫到药房,每人发了一颗糖丸。

    “又甜又涩,吃下去后腹痛如绞。鬼刺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说,看谁先不疼。”云倚风道,“当时我恢复得最快,还挺高兴,觉得自己厉害,于是邀功请赏一般跑去找他。”

    而鬼刺也的确大喜过望,如获至宝般抱着他哄了大半天。

    再往后,这样的事情三不五时就会发生,大院里的孩子也越来越少了。尸骨堆积在沙滩上,被海水冲刷带走,欢笑与哭闹也被彻底封存,每一次活下来的人,都战战兢兢地躲在房子里,浑浑噩痴痴傻傻,等待着下一回去药房的日子。

    “和我一起活下来的,还有另一个人,名叫白鸟。”云倚风道,“他原本只有小名,后来见海岛上有许多漂亮的霰鸟,就给自己换了这个名字,可惜在我十岁那年,他也没熬过去,死了。”

    鬼刺在遗憾之余,倒越发珍惜起云倚风来,悉心教他武功,教他念书,甚至在研究毒药时,也更加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将这仅剩的宝贝疙瘩也折磨死。

    “他也不知给我下了什么药,白天练武读书,一切如常,天一黑就筋骨俱软,如同废人。”云倚风道,“他想炼药时,就会派人将我拖到药房,再用铁链捆住手脚。”

    十几年间,被迫吞下去的毒与药何止数百种,可当真邪了门,哪怕是被丢入毒蜂洞,蛰得整个人都肿胀变形,过半月一样能慢慢恢复,就是不死。鬼刺喜不自胜,又精心养出一批毒蛊与他关在一起,期盼着能炼个活人蛊王出来,谁知这回却关出了事半个月后毒蛊是吸饱了血,可云倚风也差不多快死了,挂在铁链上摇摇欲坠,白衫上结满蛛网与乌黑血迹,如干瘪的风筝。

    鬼刺被惊得魂飞魄散,赶紧将人解下来,好不容易才鼓捣回一口气,只是那些蛊王留下的毒,却再也解不了了。

    “他真的是个疯子。”云倚风头疼欲裂,“因古书上说蛊王剧毒只有血灵芝才能解,就到处去刨坟,有一回不知道从哪个乱葬岗里拔出来一朵,恶臭鲜红,实在恶心,被我一脚踩了,他伤心得尖声大哭了三天,拿鞭子抽得我半死不活,还逼我发誓往后不再任性。”

    后来再有几次,毒蘑菇吃得云倚风吐血不止、奄奄一息,鬼刺也就不敢再乱喂了,只越发狂热焦虑地找起血灵芝来。

    “他自诩神医毒圣,没有解不了的毒,没有医不好的病,而我是唯一一个例外。”云倚风道,“每一次解毒失败,他都像疯了一样崩溃,生怕哪天我熬不住先死了,那他即使拿到血灵芝,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试,因为这一点,我倒是过了一段好日子。”

    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有了足够的理由,威胁鬼刺送自己离开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