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没读过书,却也知晓一些成婚的规矩。在咱俩正式成亲之前,我就睡堂屋。”
谢无陵打铺盖的动作十分麻利,唰唰两下就摆好枕头被褥:“得亏现下秋老虎,天气还热着。你若是冬日逃过来,那老子也顾不上那么多规矩,定是要和你挤一个被窝的。”
沈玉娇本来看他打地铺,心头还有些愧疚。
一听他这厚颜无耻的轻薄之言,那点愧疚立刻被羞恼冲淡,她偏过脸:“你歇息,我回屋了。”
“沈玉娇。”
身后陡然传?”
沈玉娇脚步一顿。
侧过脸,只见昏蒙蒙的灯光里,身形高大的男人盘腿坐在地上,那张俊俏的脸庞虽挂着笑,直直看清楚了。要有什么不清楚,你也尽可问我。那你呢,打算何时与我透个底细?总不能都要成亲了,我还不知道自家媳妇是个怎么来历吧。”
沈玉娇抿唇,良久,才缓缓开口:“往事无意义,你只需知,我名唤沈玉娇,今年十七,生于长安耕读人家,后嫁于……洛阳富家子弟。因着涝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日后,将会是你金陵谢无陵的妻。”
听到前头,谢无陵还沉眸思索。
听到最后一句,思绪一顿,而后薄唇翘起,一双狭眸也燃起灼灼光亮般:“成,有你这句话,老子便不再问了!”
管她从前是富家小姐,还是官家太太,反正从今往后,她沈玉娇就是他谢无陵的媳妇儿!天王老子来了也变不了。
“天黑了,你回屋歇着吧。”
“嗯。”
沈玉娇朝他微微颔首,又替他将堂屋的门合上。
尽管他说了成亲前不会过来,但沈玉娇回到寝屋,还是从里将门栓上。
平安不久前才喂过一次羊奶,这会儿在床上睡得正香。
沈玉娇轻手轻脚躺上床,撑着半边手臂,静静看着孩子安静的睡颜。
虽还瘦得跟棵豆芽菜似的,但许是得了饱食的缘故,尖瘦小脸也有了些红润气色,哭声都比从前响亮了些。相信再养些日子,也能变得如寻常婴孩般白白胖胖。()?()
陶婆婆,陶大哥,翠兰姐,你们在天若有灵,也能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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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下轻轻道,又看了孩子一眼,才熄灯。()?()
待在黑暗中躺下,手不禁抚上平坦的腹部。()?()
哪怕过了一天一夜,她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
这有了个孩子呢。
真是做梦般,但它又的的确确、安安静静存在了三个月。
谢地……
这个名,唉。
沈玉娇低低叹口气,若是裴瑕来取名,定不会这般随意……
这念头一起,她懊恼地蹙起眉,如何又想起他。
如今裴氏宗妇已葬在邙山,她与他那大半载的夫妻情谊,也该如一捧黄土葬在过往,不宜再念。
可道理是道理,一旦想起那人,思绪就控制不住般,他在淮南战事可还顺利?
他是否知晓家乡的涝灾,又是否知晓她逝世的消息?
若知道了,他可会怀疑她的死因?
又可会……为她伤心?
不过他那薄情寡欲、冷清冷心的性子,应当也不会由着自己沉溺妻丧太久吧,毕竟比起儿女情长,他还有许多大事要做呢。
一个妻没了,再续弦就是,多简单的事,王氏没准已经挑了好些人选。
种种思绪,纷杂凌乱挤在脑中,也不知想了多久,最后困意袭来,她眼皮沉重地睡了过去。-
翌日,天高云阔,碧空万里。
谢无陵做了个背着媳妇下花轿的美梦,醒来时精神饱满,心情大好。
推开堂屋的门,刚要舒展手臂伸个懒腰,便见厨房门敞开着,正往外冒出一阵滚滚浓烟。
他眼皮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偷到老子家——”
待看清灶头前那个在浓烟里呛得不行的娇小身影,剩下的话陡然卡在嗓子眼。
“你在这做什么?”他大步上前。
“我…咳咳……”
沈玉娇弯着腰,一边挥手扇开烟气,一边泪眼婆娑仰起脸:“孩子饿醒了,我想给他热些羊奶,顺便做顿早饭。可这个火,不知为何…咳咳……就是烧不起来。”
她昨日在院里看看过他做夕食,他点柴烧火都特别简单,一下就把灶烧得旺旺的。可她折腾了好半晌,干草烧了一把又一把,柴火就是烧不着,实在是费解。
“你塞这么多粗柴,又不送风,能烧着才有鬼!”
谢无陵看着她雪白小脸沾着两抹黑灰,一双杏眸被烟呛得泪汪汪的,好气又好笑,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干草:“去去去,厨房是你待的地方么。”
沈玉娇被他轰到门口,有些委屈,又有点无措,双手绞着握紧:“我以为,很简单……”
“烧柴这事看着简单,但也是有技巧的。”谢无陵拿起铁钳往灶眼里捅了捅,又瞥了眼她的脸:“弄
得和花猫似的,快去擦把脸。()?()”
沈玉娇微怔,下意识想抬手抹脸,发现两只手也脏兮兮,又慢慢垂下:“那这边……?()??_?_??()?()”
“有老子在。()?()”
沈玉娇抿了抿唇,而后朝他施施然行了个礼:“多谢。()?()”
直到门口那道身影翩然离开,谢无陵还在想,刚才她行的是什么礼?
还怪好看的。
早饭很简单,蒸了个羊奶和鸡蛋羹,外加四个白面炊饼。
谢无陵本是打算一人两个,沈玉娇摇头,只拿了个炊饼,轻声道:“我吃一个就够了,你赚钱养家不易,该多吃些。”
她嗓音轻软,语调又温雅,细细涓流般淌过心间,简直比吃了一大碗蜜糖水还要舒坦。
原来家里有个女人,是这种感觉?
谢无陵嘴角微掀,也不与她客气,拿过炊饼塞嘴里,又将那碗鸡蛋羹都推到沈玉娇面前:“你现在是双身子,得多吃些补补。赚钱养家不是你个小娘子要操心的,你乖乖在家歇着就行。”
沈玉娇本想推辞,但对上男人不容置喙的目光,只默默垂下眼:“……多谢。”
话音未落,额头就被敲了下。
不重,但很突然。
她捂着额,错愕望向面前的男人。
“以后说一句谢,就敲你一下。”
谢无陵大口嚼着炊饼,懒洋洋乜她:“你是老子媳妇,又不是外头的客人,这么客气作甚?”
沈玉娇噎了下,而后红着脸辩了句:“这是礼数。《礼记》有言,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也……”
“什么礼不礼的,老子没读过书,听不懂。”
谢无陵哼哼:“老子烧个柴你说谢,老子给你吃个蛋羹你也谢,照这样,你一天岂不是要谢我八百遍。”
沈玉娇再次语塞。
谢无陵道:“或许你从前的夫家规矩多,但在老子这,怎么自在怎么来,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听到了么?”
沈玉娇:“……”
沉默片刻,她点头:“我尽量。”
“这还差不多,吃吧。”
一顿简单早饭吃完,谢无陵便出门办事,像前两天一样,照常将柳婶子叫了过来。
这回柳婶子还带着她家孙子孙女,五岁的女娃叫秀秀,三岁的男孩叫狗娃子。
老百姓爱给孩子取贱名,名字越贱越好养活。听说谢无陵要给孩子取名叫谢天、谢地,柳婶子摇头:“大名叫这个还成,小名还是得贱一些,你和阿陵回头再想想。”
沈玉娇不置可否,搬着凳子坐在院里,边做针线活,边听柳婶子唠家长里短。-
谢无陵先去了趟城隍庙,找刘瞎子算黄道吉日。
刘瞎子听说他要成亲了,那双瞎了的眼睛都睁得老大:“哪家的小娘子?不会是秦淮河的吧?”
“你少放屁,老子的媳妇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子,天仙般的人物!”
谢无陵从衣襟里摸出一贯钱,“哐当”丢到桌上:“给老子好好算,我先去六爷那,晚
些再过来。”()?()
刘瞎子摸着那贯钱,在掌心掂了掂,眉开眼笑:“好好好,你放心,保管给你算个顶顶好的日子!”()?()
“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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撂下这话,谢无陵往前拐了几个巷子,到了常府。()?()
作为金陵城豪绅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常府自然也是气派非常,朱门金匾,左右两头张牙舞爪的石狮子笼在强烈阳光下,越发威风凛凛。
谢无陵是常六爷手下的得力之人,常府家仆见到他,立刻客气迎上:“哎哟,谢爷,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照理说昨日三十,他们这些手下人已拜见过常六爷,下次再来都会隔些日子,亦或是六爷有事召唤。
“有点私事儿,要找六爷帮个忙。六爷可在府中?”
“在的。”常府家仆应道:“您先坐着喝口茶,我这就去里头通报声。”
“去吧,老子给你看会儿门。”
谢无陵长腿一迈,吊儿郎当地坐进门房,俨然一副当作自己家的模样。
不多时,家仆就回来:“谢爷,老爷在池塘钓鱼,请您过去呢。”
谢无陵对常府路线聊熟于胸,但池塘在后院,为着避嫌,还是揪了个小丫鬟带路。
江南园林一向以精巧秀雅闻名于世,常六爷虽然是个发家不怎么光彩的大老粗,府邸却是修建的文雅幽静,亭台楼阁,曲桥回廊,处处透着一派文人雅士的风韵。
不过这份雅致气韵,在看到池塘旁,手握鱼竿一身金色绣铜钱纹锦袍的常六爷时,顿时烟消云散。
“六爷。”
谢无陵大步上前,朝弥勒佛般胖乎乎的常六爷拱了拱手:“来得不巧,搅扰您钓鱼的雅兴了。”
“说这种见外话。”
常六爷推开美貌婢子递上的蜜瓜,从藤椅上稍稍坐起,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在谢无陵脸上扫了扫,若有兴致地问:“你小子遇到什么好事了?乐成这样。”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六爷您这双眼。”谢无陵咧开嘴,眼界眉梢俱是喜色:“我要娶媳妇了。”
“嚯!”
常六爷那双绿豆眼也睁大了,也不怕惊了鱼,将杆子往旁一放:“哪家的小娘子这么大本领,竟能收得住你这颗心?”
谢无陵嘿笑一声,将葵花凳往常六爷身前挪了些:“今日过来找您,便是为了她的身份,想请您帮个忙。”
常六爷皱眉:“难道不是良家子?”
“是良家子。”谢无陵道:“但她不是咱们金陵的,是从北边逃荒的灾民。”
自十六岁那年替常六爷挡了一刀,这五年谢无陵都在六爷手下做事。常六爷念着他的救命之恩,又喜欢这小子有情有义的直率性子,再加上他自己没儿子,渐渐也将谢无陵视作亲子般,有几分长辈对后辈的真切情意在。
他时常惋惜,这小子若是他儿子,或是他族中子侄多好,好好栽培,还可继承他的家业。
可惜是个无血缘的外人,也只能当个小辈多照顾一些——也不敢太照顾,免得自己过继的那个嗣子心
生龃龉。()?()
谢无陵将他与沈玉娇相识之事说了遍,又道:“如今她答应嫁给我,要和我过长远日子,我便想带她去官府登记籍册。她是逃荒来的,先前的路引、籍册早就没了,咱们金陵府又不收流民……所以小子才厚颜来请六爷帮帮忙。”()?()
“小事,我派个人与衙门的吴主簿打声招呼便是。”()?()
常六爷淡淡应着,又笑道:“只是不知那小娘子有何过人之处,竟叫你这么喜欢,才处两日,竟愿意安心成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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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这个,谢无陵面上也闪过一抹赧色,轻咳道:“她长得…挺好看。”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
常六爷捋须,睇他:“有多好看?比得过孙员外家的三娘子、蓑衣巷口的豆腐西施、醉仙阁的花魁芙蓉娘?”
谢无陵笑,一口牙白森森:“比她们都好看。”
常六爷拉长尾音“噢”了声:“那和崔府君家的六娘子比呢?”
崔府君家的六娘子,是金陵城公认的第一美人儿。
今年春日,常六爷赴崔府宴,带上谢无陵一起。
那崔六娘子的纸鸢缠在树上,谢无陵见到,蹬蹬两下爬上树,替她将纸鸢拿了下来。
那日谢无陵穿着一身簇新红袍,乌发高束,薄唇如朱,真真是说不尽的倜傥风流。
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噙着笑,将风筝还给崔六娘子:“喏。”
崔六娘子当即红了脸,春心动。
不过后来一打听,知道他不过是个地痞,一颗芳心霎时哗啦碎一地。
只因那闺阁养起来的小娘子很清楚,便是再喜欢,门不当户不对,无论都不可能嫁的。
后来常六爷知晓此事,还拿来打趣谢无陵:“可惜崔府君不收赘婿,否则你既可抱得美人归,又能夫凭妻贵跃龙门了。”
谢无陵倒是难得敛了痞气,正色道:“事关女子清誉,六爷还是莫要再提。”
现下常六爷再次提起崔六娘子,竟是与沈玉娇比容色。
谢无陵略作思忖,如实道:“论姿色,崔六娘子更为娇丽。但我家娇娘……我也不知该如何说,反正就是一眼瞧中了她。”
那日夜里,掀开神龛帘布的刹那,他就被她那双眼吸引了。
琉璃宝石般,清灵明亮,慌乱中又藏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当时想,好漂亮的一双眼。
一个妇人长得这样一双眼,不知容色如何。
待一点点擦净她的脸,她的眉眼、鼻子、嘴唇,渐渐显露于眼前。
真是哪哪都好,恰恰长进他心坎里似的。
“这是合了你的眼缘呐。”
常六爷过来人般感慨,捋了捋一撮小胡须:“想我少年时,住在我家对河的小娘子,穿一条桃红色裙子,大辫子又黑又亮,春光里端着盆在河边洗衣服,回眸朝我那么一笑……嗨呀,这一笑,哪怕过了大半辈子,我也忘不了。”
谢无陵挑眉:“那小娘子与六爷院里的十三位姨娘相比呢?”
常六爷见他狭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