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个上午在老周氏身边不断地认识人, 快到中午时, 许颜华终于能够和芸姐她们一起去偏厅了。
夫人们有夫人们的交往圈子, 小姑娘们也有自己的圈子, 尤其是京师的贵女圈子, 大多都是年幼时就互相认识了。
而彼此相熟交好的小娘子们,互相融成各自的小圈子, 都是家境和性格知根知底, 如许颜华这等年纪才加入的, 已经挺难插入了, 只能先跟着周定芸和周定珍她们混。
“宜华,过来啊。”
许宜华是跟着许颜华一道来到偏厅的, 但是许颜华自是作为新人被表姐妹们领走,而她却不免有些孤零零的失落感, 正在她准备和许颜华一样去找周定芸时, 有人叫住了她。
许宜华抬头一看, 是安城县主。
安城县主依旧穿着一身如烈焰般的红衣, 梳着朝天髻, 一双丹凤眼睥睨众人,虽是十三四的年纪,却气势惊人。
围在安城县主身边的小娘子们都默默的看着, 一向眼高于顶的安城县主竟然是最先主动和许宜华打招呼的人。
而往日里诗社中和许宜华关系交好的那几位, 待许宜华进屋后就集体装作看不到般。
许宜华心里拿不太准安城县主的意思, 走到一半的脚步顿了顿, 此时她却不能示弱, 便只能笑着继续往安城县主那里去。
“县主……”
许宜华过去率先打了招呼,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只因她素日里虽然和安城县主认识,但是并无深交。
安城县主虽然也是女学里集花诗社的一员,但爱好更在于马球,是女学马球队里的主将和队长,而许宜华偏偏不太热衷骑御这方面,故而和安城县主交际不多。
并且安城县主年纪比许宜华大些,在女学里纵然也是天字班,但算是许宜华的学姐,她人一向是个性格颇为火辣的人,常年一袭红衣,对人也是爱憎分明,对自己看不上眼的人一向不假辞色。
可以说在女学里,便是先后入读的宫里的几位公主,也都性子温柔婉约,从不依仗身份张扬跋扈。
虽然挂名在天字班上,但是公主们常年只有一半的时间在女学读书,考核方面成绩虽然也是优秀,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是师傅们对皇家的面子情。
女学里的风云人物,乃至京师贵女中耀眼的人物,这几年一向是安城县主和阳宁侯的爱女舒然这两位。
安城县主各方面都堪称优秀,曾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女学,通诗词更擅长骑御,且因祖父是胡虏将军的缘故,比一般的小娘子更多了几分爽利和英气。
而舒然则是与之相反的存在,说话柔柔的,年方十二岁,小小的年纪就一副美人坯子的样子。
并且舒然同样的文采极好,四五岁便能自己作诗,出了名的早慧,最喜欢穿月白色裙子,天生的一副仙气,在女学中也极受追捧,更有绰号叫“舒飞仙”。
不断地有传言,女学中最大的的传统诗社集花社的下一任社长,是一准儿就落在舒然身上了。
阳宁侯又是大秦贵胄中比较特殊的存在,因初代阳宁侯是最先跟着太,祖起家的,又是□□早逝发妻的娘家,故而太,祖时便对阳宁侯府极为看重。
不仅□□在时赐下百万银钱,当时号为“金窟”,更在列侯中唯一享有河广,邛阳的两处世袭的封地。
有这般的家世,舒然便是对着宫里的公主们都底气十足。
只是安城县主和舒然两人各自有长有短,分列两个阵营,倒是传言二人关系其实并不太和睦,今日老周氏的寿宴,安城县主和舒然也都来了。
往日里,许宜华是与舒然关系更亲近些的,彼此年龄相仿,爱好也颇为投契,之前除了诗社的活动外,舒然更是常常与许宜华单独下帖子,几位私交颇好的小娘子们一同吃茶说话。
如今先叫住许宜华的并不是舒然,而是安城县主,偏厅里的气氛一下子便无形中火热起来,在场的小娘子们面上虽然不显,实际上眼睛都暗自往几人身上瞥。
安城县主让出身边的位置,淡定的拉过许宜华招呼她坐下。
“宜华,过来坐下吧。自上学期的结业式便没有再看过你,往日里结业式却是少不了你露脸的。如今身体是好些了吗?”
因许宜华总是班里的前三甲,所以安城县主对她其实颇有印象的,只是往日里她总是和舒然走的近,所以安城县主便没有多表现出什么。
“谢县主挂念,已经大好了。”
许宜华此刻不能说是不敢动的,全场唯有安城县主对她释放了好意,尤其是往日里自己交好的那几位,全部都当做没有她这个朋友了,更衬的安城县主有情有义。
因安城县主主动释放出善意,所以围在安城县主身边的小娘子们,便也没有对许宜华再表现出什么,一时那一圈人中气氛倒是极为和谐。
周定芸出身也尚好,自身也优秀,在女学里也颇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好友,正带着许颜华给她引荐着,其中就有穆夫人的孙女,穆念亓。
“这是我妹妹惠儿,比你年纪还小几岁。”
穆念亓也是天字班的,年纪也比许颜华大一些,鹅蛋脸看着极为温柔可亲,还拉着许颜华的手为她和自己的妹妹做介绍。
穆念惠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极为精灵可爱,此时对许颜华笑起来,惹得许颜华心里痒痒的,十分想捏一下小姑娘的脸。
“宜华你真的是商户出身吗?那边的那个,可才是真的侯府大姑娘?你们两个的故事可真是比话本子还有意思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能说一说吗?”
这时候,坐在许宜华不远处的一个小娘子,突然走过来大声开口向许宜华问道。
问话的人是怡然县主,正是康王的二女儿,女学里与许宜华是同届,但她是地字班的,往日里就不太能瞧得上许宜华。
尤其是羡慕嫉妒她能加入集花诗社,不仅是同届中最早的人,而且集花诗社自在许宜华加入后,因安城县主等人一致觉得诗社人已经够了,便集体表决同意诗社立下规矩,不再收天字班以外的成员。
许宜华不妨被她直接问到了脸上,顿时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就连许颜华也跟着皱起眉头来。
怡然县主的口气相当的微妙,带着一股轻视的味道,连同许宜华和许颜华两个人一同得罪了个彻底。
看着许宜华暂时没有开口的打算,许颜华却从来不是个肯被人侮辱了也忍下来的性子,小声问着周定芸,“这是谁?”
周定芸脸色也沉了下来,见过不会说话的,没有怡然县主这么讨嫌的,只是知道这怡然县主和安城县主根本比不得,一向是个出头给人做炮仗的。悄声按住脸色难看的许颜华,“这是怡然县主,别理她。”
这段日子跟着刘夫子除了学文化课,许颜华也是把京师里的各家谱系和贵女们的资料搞清了。
在知道康王是先帝的弟弟,一向不怎么引人注目,只是个赋闲的宗室王爷后,许颜华便挣脱了周定芸的暗中阻拦,笑着站了起来。
“县主真的这般想知道,不如直接来问我啊,确实,我才是真正的勇毅侯府的大姑娘。看县主这架势,今日问明白了,改日定也要根据我的话写个比《玉簪记》更有意思的话本子来的,到时候一准儿能红遍京师的各大酒楼。”
许颜华笑容友好,冲着怡然县主眨眼睛,她好奇心这么厉害,自己必须得满足满足她。
“你……”
许颜华的话虽然不是疾言厉色,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以毒攻毒的狠,怡然没有料到能被她把话扔回来,气的顿时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着。
“今日人多,若是县主抽不出时间来听我说故事,不妨改日我再给县主下帖子来侯府里说。”
许颜华怼完怡然县主,施施然的又做了回去,临走前还假惺惺的拉着怡然县主好客的邀请道。
“谁要接你的帖子!商户里出来的贱民!”
怡然县主猛地甩脱了许颜华的手,心里羞愤交加,一向不太掩饰情绪,便急不择言的开口道。
这下子也太过了,一时怡然县主旁边的小娘子赶紧过来拉她,一面又向许颜华无奈的看看,意在让她别和县主一般计较。
便是周定珍,都控制不住的也差点站起来,看着怡然县主满脸的厌恶。
本朝商户地位低贱,不仅子弟不能科举,更有许多规矩不能逾越,但是有素质的人,也不会当面称呼其为“贱民”,“贱人”。
“县主这头上的头面,身上的云锦却也都是商铺里买来的啊,这贱民的东西县主也用的挺开心的嘛,既要用着贱民的东西,嘴里还要骂着,县主这作态倒是让人无法理解。”
比起土生土长的小娘子,许颜华心理承受能力要强很多,当即冷哼一声说道。
还不是要用着贱民的东西,你自己就能高级了吗?
到底是祖母大寿,看着气氛闹得不愉快,周定芸联和周定珍等人示意交好的伙伴,一边按着许颜华,不叫她再出声,另一边也有人按着怡然县主,不管怎么说,这么吵起来也是不好。
只是当场的诸人,心里对于许颜华此人也是心里有了计较,知道她和许宜华性子可是决然两样,不像个好惹的软柿子。
于是在场的人中,原也有想着找机会在许颜华那里说上几句她的出身的,也就自觉地在心里省略了。
许宜华神色复杂的看着许颜华,她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许颜华就真的这么有勇气,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也敢说出来,仿佛世上事就没有她怕的,更是根本不知道窘迫二字怎么去写。
莫非是她出身商户的缘故吗?商户家小娘子都是这般行事?
一时之间,之前怡然县主说的那个话题就此无疾而终,安城县主更是在心里暗骂怡然县主这个蠢货。
安城县主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舒然,嘴里却道,“勇毅侯大姑娘倒是个直爽性子,招人喜欢。我却是最看不上那等面上一套,背地一套的虚伪之辈。只看身份不看人,往日里姐妹相城,人家失势了就躲得老远。”
安城县主这话太过意有所指,往日里和许宜华关系颇好的几个小娘子都看着舒然,有些尴尬起来。
舒然只是轻轻一笑,转头当做没听到安城县主的话,自顾自的喝着茶,和身边的小娘子下着棋,丝毫回应都无。
她知道自己行事总是无法圆满的,若是往日和许宜华不曾走得近了,也不会这般难做,说不定也能和安城县主般做个好人表现一二。
只是舒然到底是出身不俗,她无法容许自己和一个商户家出身的小娘子继续做闺中密友,到时候传出去她自己的名声也会有瑕。
无论如何,都要疏远许宜华的,与其藏藏掖掖进退不得,不如就如现在这般冷处理,方无后患。
并且舒然知道,安城县主之所以今天的敌意达到高峰了,无非就是为着二皇子的婚事。
虽然二皇子性子鲁莽又混不吝,总还是皇上的儿子,之前二皇子更是看上了舒然,和阳宁侯提过几次,都被阳宁侯拒绝了个彻底。
后来二皇子尤不死心,看过安城县主领着小娘子们打马球的火辣身影后,便求皇上,请父皇帮自己娶表妹安城县主。
安城县主自然也看不上二皇子,要人才没人才,要出息没出息,皇上微微一暗示,她母亲德阳公主立马替她拒绝了皇上。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有热心人无意中提了一句,二皇子先前看上的是舒然,这就让一向自视甚高的安城县主瞬间变成了“退而求其次”。
加上到今年底,原来的集花诗社的社长曲蔚然女学就结业了,要回家准备成亲,预备把社长一职让给舒然。
虽然安城县主对于社长这个职位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她明明年纪比舒然大,结业比舒然早,曲蔚然却绕过自己直接把社长一职给舒然,这就让一向争强好胜,从不低头的安城县主很不痛快了。
眼下安城县主意有所指,但是被她暗示的人却不回应,明明白白的无视,更让安城县主脸色黑了一层。
有了之前的插曲,以及安城县主和舒然私底下的碰撞,竟然让许宜华安然平静的呆到了宴会散席。
“你这性子啊,也是让人够受的,加上宜姐儿这一茬,以后怕是舒然不会和你走的近的。”
送走偏厅里的小娘子们,周定芸略微有点担心的对许颜华道,许颜华只是笑着心里却不是很在意,本来女学“天地玄黄”四个班,她一个去了黄班的学渣,还能被她们看在眼里吗?
人家未必看不上自己,那就自己不要主动靠了,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送走外客后,许颜华她们又一齐聚到老周氏那里,把准备好的礼物再一个个的展示一二,单纯的让老周氏讨个趣儿。
轮到许颜华时,她的礼物便是一只绿嘴鹦鹉,加上一碟子亲手制作的奶黄包。
说是她自己做的,其实揉面上锅等都是厨娘和丫头,她只是往里调了馅儿,没有人敢让她亲自动手,只是她去过厨房一遭,便就成了她手制。
“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鹦鹉儿一被拿出来,便连声的叫着,把老周氏逗得前仰后合,更是当场吃了一个奶黄包。
加上宁氏等人的凑趣儿,许颜华的礼物顿时成为全场最佳,只有周氏注意到许宜华的礼物有些变动。
周氏与许宜华往日里极其亲密,自然知晓她是亲手为老周氏绣过一副观音图的,甚至还亲眼看到过半成品,眼下却没有这副观音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