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顺德六年,各地战乱,南越等地爆发饥荒,北戌冰冻三尺,树皮都被啃尽,围墙外头已出现人吃人的惨事,然雍京城里仍是一片安和泰宁的景象。
临chūn,百花盛放,今儿个萧府上下喧闹得很,人进进出出的,看那架势,该是有身子的那个主子发动了。这产期算得正好,不早不晚,产房早早便预备好了,如今看不止有产婆,太医院的人都来齐了。因生产为秽事,萧太傅连产房外间都不许待,怕会冲到了房内的父子,只能移驾到另一处院子等着。
萧仲孺已经不是第一回做爹了,便是大姐儿出生时,也没这样心难安过。这一两时辰下来,就叫婢子去问了无数遍,婢子跑回来气吁吁地道:“回老爷,那头道是快了,胎水出了,爷是个鼎鼎能忍的,声音都不怎么出,留着力气,想来就这一时辰里的事儿了。”
这是钧哥儿的头胎,头次产子,就没听说几个顺遂的,钧哥儿平时倔些就罢了,这生子的大事儿,也咬牙死忍着不喊,萧仲孺听了不觉半点高兴,反是更坐不住来,又候了半时辰,便再顾不得,拂袖往产房走去,哪想就掐在这时候,一个丫鬟跑过来,一路喊:“生了!”
萧仲孺今也已年近不惑,听到这话时,原是多么持重之人,竟在长廊上连走带跑直赶过去。本当是一件大喜事,岂料一踏进院子里,就见一群人站在外头。他们一见到太傅,以太医院的林院正为首,哗啦地全跪了下来。萧仲孺怔在原处,缓缓扫了一圈所有人,眼前这帮太医一个个面如土色,林院正已是古稀的老人,颤巍巍地双手拜下,磕头道:“卑职……卑职有罪啊——”
萧仲孺忽觉周身一寒,连问一声“出了何事”都问不出口来,就拂开人大步闯了进去。
屋中虽燃上了jī骨香,依旧盖不住浓重的血腥气。屏风已命人撤了下去,产婆将娃子用热水洗净,抱给了顾钧。钧哥儿由chuáng上坐了起来,唇还是白的,接过那襁褓抱着,娃儿的哭声颇微,他微颤地摸着他,一旁的几个婢子已经红了眼眶,数人见到老爷,也齐刷刷地屈下膝头。
钧哥儿也不管他人,一双眼只黏在怀里的孩子身上,怜爱地轻抚着他。萧仲孺一步步走近来,顾钧这方吸了口气,眼角跟着落了滴泪,他茫然地望着远处,嘶哑道:“此处污秽,老爷怎么就进来了?”
萧仲孺已来到他父子身边,缓缓俯身来,从钧哥儿手里抱来了儿子。这孩子因是足月生的,也有点分量,全身还红彤彤的,原该是多标致的一个孩子,却见他的上嘴有缺,乃是天生裂唇。古来相貌为重,生而有缺者,一不可承祖业,二不可入朝为官,大户人家里,有缺陷者,也多将此子藏藏掖掖,家族中人人无不以为耻。莫怪这一屋子的人全跪着,众所皆知太傅一心盼着这个子嗣,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来。
本以为这娃子命苦,一出生就要被嫌弃,不想,萧仲孺却抱起他来,这娃儿也同他生父一样,是个倔的,这会子撒开嗓子,“哇”地大哭起来,jīng神头足得很。萧仲孺着急地哄他来:“好、好,莫哭……”太傅哪是个会讨孩子开心的,笨拙地拍了拍,好在孩子也赏脸,却也教他给安抚了好了。
一片细微的哭声之中,顾钧怔怔地抬眼望去。萧仲孺站在光下,切切地打量襁褓里的儿子,目眶亦是微红,宛似笼着水雾,他怜惜地抚了抚他,道:“吾儿将来……必承这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