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上月,庆襄的酆郡王反了。”
“这年头,贼子都能自立为王,国将不国,苦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萧元秀一路走着,听人议论纷纷,他沉思不语,直到回到他家大门前——如今,他们家日子也过上来了,前些年刚买下了个小庄子,王家的也还和他们当街坊。可莫小看虎子他爹,原来也是个考中进士的,还当过几年的地方官,后因种种杂事儿受到牵连,这才不得已隐于闹市。
萧元秀推门而入,庄子里也不过两三个下人,管家瞧见元哥儿回来,就跑过来道:“大哥儿,老爷在书斋里等您过去呢——”
“阿爹找我?”萧元秀好奇问,“可说了是啥事儿没有?”管家应道:“老爷一句话没提,今儿用了早饭就在斋里没出来过。”
萧元秀便往书斋走去,这庄子虽无飞檐斗拱,可托了他爹爹的福,拾掇得雅致齐整,任谁来过,无不赞美。萧元秀未踏进书斋前,就先放轻了步子,一走进便先闻到一股清雅的沉香。
书斋堂里空dàngdàng的,只摆着几个蒲团。他嘴里的亲爹,正盘腿坐在一个沙盘前,拿着桑树枝,“唰唰”地不知画着什么。
此人是个毁容的,脸上有大片疤子,可从完好的另半张脸儿来推敲,此人年不过四十几,甚至说更加年轻。他虽穿着粗糙的布衫,可衣服上却熏着宜人的香,头发以绳做系,并不严谨,却予人一种雍容的气度。
说起来,萧元秀一直觉得,他那亲爹实在是个怪人——讲出来,旁人都不信,他这亲爹原是个卖艺的江湖人。可这么一个出身下九流的江湖艺人,却是萧元秀此一生见过最不讲究过日子、同时又是最会过日子的人了。
萧元秀规规矩矩走到亲爹前头坐下来,给自个儿倒了杯茶,看也没看就喝一口,接着吐出来:“——这是白水?”
萧仲孺并未抬头看他一眼,语气淡淡地道:“家里的冒尖儿喝完了,只剩白水了。”冒尖儿和单枞茶一样,都是极名贵的茶叶,一钱值几十两到百两不等。萧元秀向来知道他这亲爹是乞丐命、皇帝嘴,早些年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连隔夜的窝窝头都能吃,就是茶,宁可喝白水,也不饮粗茶。除此之外,尚有其他诸多的讲究,此处便不一一赘述了。
萧元秀这亲爹说话极缓,他不止面似罗刹,嗓子也是坏的。说到这个,萧元秀的另一个爹爹,就有一把好嗓子,吴侬软语,语调有一种说不清的清贵和雅致。萧元秀曾经认真地想学学,他这鸭嗓子亲爹反过来取笑他道:“你这是肖我,骨子里是个泥腿子,不似你爹爹,他可是……”
是……是什么?
萧元秀他阿爹没把话给说完,就掉开话头儿了。其他还有种种古怪的事情,萧元秀曾深思过几回,他猜想出了一个结论——必是他阿爹这个江湖卖艺的,勾了他出身金贵的爹爹,两人这才一同私奔。
他曾想不开,问过他阿爹:“我亲爹……到底为何跟了您啊?”他阿爹竟也沉思了一番,长叹道,“此也是你爹和我命定的劫数了。”
萧元秀深深觉得,他阿爹好不要脸,拐了他爹爹,还说什么命定的劫数,这年头,市井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了。
这会子,萧元秀跪坐直了,看着他爹划着沙子,瞧了半天,总算看出了一点眉目,问:“阿爹这画的,可是长山地形?”
萧仲孺停手,终于抬眼看了眼亲儿子,说了声:“不错。”接着又画,“元儿,你看。此为长山,下接汕江,离阊门关不到百里,乃险要之地……”
萧元秀听得极是入神,不等他爹解释完,就道:“依爹说,赵军现在手上有五万兵马,金军共有十几万,可赵军若占长山,埋伏高地,只需箭手万余,就可痛杀金军,此局是赵军占上风才是。”萧元秀又“诶”了一声,道:“金军必也想到此计,这才不走水路,两军隔岸不动,至今时有三月,此来耗粮甚多,金军人数虽多,却占平原,援助可达,而赵军隐于长山,粮供不上……”萧元秀看看他爹,“所以,金军是想将耗下去,绝不会和赵军在长山会战!”
萧仲孺听到此,方赏识地轻点脑袋。萧元秀脑中急转,料想如何破局,萧仲孺却抖了抖沙盘,画就一散。萧元秀就看他亲爹拿了枝迅速勾画,一幅山河图就现于眼前,可谓是万千气象、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