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沉沉,叶惊秋叹口气,第二十五次摸了摸后颈。
叶惊秋深刻体会到了何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手臂上的刀伤还没彻底康复,那股像是新肉复生的痒意就转移到了后颈。
怎么着,自己不会小小年纪要得颈椎病吧?还是说自己变强的代价是进化?
叶惊秋悠悠地叹了口气,好在这地方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口袋里的小龙小心翼翼地在后座探出个头,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她衣领,动作娴熟地用尾巴根缠上脖颈。
干得漂亮,今晚加餐小鱼干!
叶惊秋不动声色地把衣领拉好,战术性向后靠上车背,她刚舒舒服服地预备伸个懒腰,右手却一时太过肆无忌惮,险些敲上一旁闭目养神的时醉。
叶惊秋撤回了一只手。
她刚要小心翼翼地觑一眼队长神色,正这时,前排的谢平之却忽然噢了一声开口了。
“等等,基地成员在八莫的第一阶段报告出来了,坍塌别墅疑似换血阵法,具体情况还在校对核实,至于你们说的那两个人……诶没找到?小秋你看看上面的地址信息对不对?报告说一无所获。”
叶惊秋立刻精神了,她飞速转头趴在副驾驶座上:“给我康康给我康康!不可能啊按理说,我给的地址都是后来确定的坐标。”
时醉亦掩下唇边隐约的笑容,她忽地睁开眼睛,深黑眼眸微动。
谢平之把现场图片调出来:“诺你看,房子确实还在,但里面早人去楼空了,东西都乱作一团了。”
“难道后来南南姐遇到危险,带着阿玉跑掉了?”叶惊秋喃喃自语,有点懊悔地揉了揉头,“早知道留个电话号码了!再不济微信也行啊!”
“没有检测到元素或者战斗痕迹,确实是自己走掉的可能性比较大。”时醉读完整页点了点头,稍微放松一些。
谢平之反手揉乱叶惊秋头发:“行啦别担心了,毕竟姜之南看到过你们动用本能,Aether的关注名单里添加了她的信息,放心,行政部肯定能找到人的。”
周周踩下刹车将车停好,点头道:“阿谢说的对,小秋和队长也不要太挂心了,我们先下车吧。”
这就到码头了?
叶惊秋应声把担忧放回去,她打开车门跳下去,抬头,不自觉地哇了一声。
崭新如刚出场的巨大舰船占据了她目之所及的所有范围,庞大犹如巨鲸般的人类造物盘在整个船坞之上,银白色的舰身线条优雅流畅,泛着一种工业文明的冷酷与锐利。
舰船上成员步履匆匆,印着异兽处理基地标志的直升机正缓缓地停入机库。
“伐楼那号,排水量六千吨,前海军服役驱逐舰序列,后来被基地抢过来改造成海上出行必备小助手了,”谢平之拍拍叶惊秋肩膀,“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大概要在这艘船上度过了,话说你不是超喜欢吃鱼的嘛,走,我带你和队长去你们的房间。”
叶惊秋瞪大眼睛:“我和队长住一间房?”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夸张,拎着装备箱的时醉驻足,不轻不重地向这边望了一眼,但很快就转过头去。
“想什么呢?这么大个船还让你俩挤一起啊。”谢平之丝毫没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对,笑嘻嘻地就拉着叶惊秋往船上走。
周弦徽嗅觉敏锐,她悠悠地跟着问道:“小秋不愿意和队长一起么?”
“哪能哪能,周周姐你不要诬陷我!”叶惊秋高声抗议,同时特小心地往前看了看队长的身影,她见走在前面的队长没有任何反应,心里莫名有点失落。
好吧,队长看来是真的眼里只有工作,估计听都没听到这句话。
伐楼那号极稳,在泛着浪潮的海面上犹如定海神针。甲板上尽是调着数值和悬挂元素武器的基地成员,结合水文天气信息,下潜任务初步定在明天晚上的八点整,毕竟如果再拖下去,谁也不知道那只未知的S级异兽要把这洞打多深。
“目前还是检测不到一点兽潮出现的痕迹,但基地已经在尽可能地调动人手以防不测,伐楼那号只是一个运输平台,其他作战船只还在军区码头进行最后检测。”谢平之叹口气。
这是截至目前本能部最不解的一点,如果S级异兽已经出现并向下深潜,那么兽潮早就铺天盖地了,哪还有人在海滩上晒太阳躲避北方的寒气?
只可惜基地成立至今遇到的S级样本太少,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敢随意下定决断。
《山海经》中将遥遥无际的海域唤作归墟,深藏在归墟中的异兽不知几千几万。基地总部,应天与易烽烟已经打开了卡兹尼神殿翻阅其他九只S级异兽的档案,希望能在明天下潜前确定它的身份。
但也许——基地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期许的,或许那只是一只某方面元素能力格外出色的A级异兽。
“好了就是这里,不想跟队长住一间房,当邻居总行了吧?”谢平之敲了敲船舱门,语言调侃。
叶惊秋对这群队友认命了,她叹口气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她左边舱室门开,抓着刀鞘的钟清和走廊里四个人撞了个正着。
“啊……好久不见?”钟清关门的动作顿了下,她慢慢笑起来和众人打了个招呼,而后便旁若无人地将刀鞘递给谢平之,“正好,你看看改过后的鞘口方不方便拔刀?”
周弦徽战术后退:“我先有事回去了。”
叶惊秋火上浇油:“你们两个就在这儿慢慢聊哈!”
时醉点头结尾:“再见。”
刹那间三人作鸟兽状散,但听房门开合,一转眼走廊便再无人影。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谢平之:“.……”
真是够了。
等叶惊秋安顿好后再出门,夜色已经暗得很彻底。
这里其实离开放的沙滩海区并不远,所以出了船舱便能望见远处浮动的灯火,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个时间不过是夜生活的开始,城市的放肆与喧嚣正预备酣畅淋漓地释放
没人知道在距离她们不过几十千米远的海域上,也许一场决定他们存亡的下潜已经准备开始。
叶惊秋不打算打扰队长,因此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她随手挠了挠有点发红的后颈,但见甲板上的成员依旧奔波忙碌,尽管曼谷和基地有快速通道,但大敌当前基地仍然不敢懈怠。
大概只是一队成员的语气太轻松,叫叶惊秋觉得这次任务也不过如此。但在其他人眼中,下潜九百米堪比和死神赛跑,倘若四人配合有一丁点的差错,巨大的水压不会给她们留一个全尸。
栏板边立着一个人,背影看上去居然有种淡淡的落寞,叶惊秋抬眸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钟清。
诶?她还以为阿谢和钟清去做大战前的最后一次约会了。
“是小秋呀?你也睡不着么?”听到身后的动静,钟清回头轻轻一笑,浅白的衣角随着海风飘扬。
叶惊秋干脆也上前几步靠住栏杆:“其实是出来拍几张照片啦,到时候当地理作业交上去。”
“你不这样说,我都快忘记你是学生了,”钟清端详着叶惊秋干净的眉眼忽地问道,“你今年十八岁?”
叶惊秋认真地点了点头,于是钟清就很快地笑起来,但她眉眼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只是做了个笑的表情。
“我读书早,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在读大学了,顺便谈了个女朋友。”钟清语气放松下来,她重新把头转回去,好像漫不经心。
叶惊秋咯噔一声,心想不会吧不会吧,钟小姐这个语气……这么肆无忌惮这么随口平常,难不成这是一场替身的双向奔赴?!
“啊,那、那、那是怎么分——怎么认识的呢?”叶惊秋把怎么分手四个字生生止住,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有这么聊天的吗!
“算是因为工作?我一开始是先认识的她的母亲,后来在一场晚宴上看到了她,”钟清右手搭在栏杆上,语气居然开始怀念起来,“确实是很出众的人,眼睛格外好看,很亮。”
叶惊秋心想说完了,完蛋了,这个语气你说是要来一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破镜重圆的戏码我也信啊!
为队友的终身幸福而奋斗,叶惊秋干脆下定决心深入敌阵套取更多情报,因此特别捧场地哇了一声:“那是一见钟情么?”
“也许吧,她确实很直白,开口第一句就是要我的联系方式,说希望能做个朋友。”
“钟姐姐你就给她了?”
“不,”钟清意味深长地笑了,“我问她希望做的是哪种朋友,然后这个在她母亲口中热情潇洒的人,居然脸红了。”
叶惊秋不屑地在心底呵了一声:这什么害羞小趴菜,要是换我们阿谢来肯定热烈夸奖然后打直球出击!
“所以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
“也不是,那家伙端着酒杯和人笑时明明驾轻就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呆得让人想笑。
后来我们确定关系后一同去看海,也是这样稍冷的天气,我特意在船舱里换了一件轻薄些的睡衣,她看到的第一眼就怔住了,然后便快快地脱掉外套走过来。我以为她要上来吻我,谁知道——”
钟清笑了一声,“谁知道她居然把那件衣服给我披上了,说天冷不要着凉。”
叶惊秋:“.……”
完了,阿谢没希望了,阿谢这种花样超多的和呆一点也不沾边。
“对了,我和你说这些好吗?时队会不会觉得我带坏小孩子?”钟清仿佛想起了什么,她靠在栏杆上开玩笑,语气和平时有一些不同。
“队长还鼓励我早恋过呢!没关系的!”叶惊秋信誓旦旦地胡诌过去,立刻问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后来呢?”
钟清笑意不改:“后来?最后来,她死了。”
叶惊秋彻底傻眼,大脑直接烧宕机掉,她干干巴巴地:“这、这……抱歉抱歉。”
确定了,死去的白月光剧本。
“没什么抱歉的,也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再坚定一点也许事情就会有所改变,”钟清注视着叶惊秋,她忽然问,“也不要光听我说这么多了,小秋谈过恋爱么?”
“高中学业压力大,没有。”叶惊秋立马摆手。
“那喜欢的人呢?”
“也、也没有!”
钟清不明意味地笑了:“那小秋有想过,你会喜欢女生还是男生?”
叶惊秋愣了,这个问题就不能给出太简单的答案。可是说起喜欢人这件事.……她好像真的没有考虑过。
“女生吧,”叶惊秋特别认真地想了一下,语气一本正经,“嗯,应该是这样。直觉!”
直觉?
钟清望着不远处的海岸笑起来,直觉、直觉。她有点舍不得死了,忽然很想看看这人彻底恢复记忆后想起今晚的样子,会像当年一样无措么?
可惜她看不到了。
再远的地方就是昭披耶河的河口,很久前她在那里抛弃谢平之,半年前她在那里做好和她再见的准备,而不久之后,她将在那里同她永远长眠。
海岸上忽然显出一个纯白的身影,是到时间了,钟清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叶惊秋的表情。
叶惊秋果然懵了一下,她揉揉眼睛怀疑人生般转头,“钟姐姐,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钟清故作疑惑:“嗯?你说哪里?”
也许只是自己看错了
叶惊秋缩了一下,她忽然有点莫名地背脊发凉,她收回搭在栏杆上的手,犹犹豫豫地低声道:“可能是我眼花,那钟姐姐我先回去了,你也记得早点休息。”
钟清微笑着点头:“好,晚安。”
“晚安。”
她目送着叶惊秋的背影消失在行廊里,再开口的声音飘忽如风:
“晚安,这一次,大概有人不会再醒来了。”
叶惊秋步履匆匆好似被追赶,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奇怪。她砰一声合上房门,哀嚎真不如和队长挤一间房。
至少她不会自己孤零零地在房间里觉得哪哪都是人。
正这时只听叮一声脆响,房间内的电视屏幕忽然没有预兆地忽开。叶惊秋吓了一跳,她抬头刚要预备关掉它,却在视线触及到屏幕的那一刻瞳孔猛缩!
屏幕上的人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姜之南,被蒙住眼睛、推搡到高台边缘的姜之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