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叶惊秋会觉得,疲惫后的睡眠其实很接近死亡,是一种丢失掉自我意识的浮沉。
所以等她从床上彻底醒来时,一种不真实的舒适感如海潮般席卷而来。
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自己居然能一觉睡二十四个小时?
叶惊秋懒懒散散地看着手机上的数字,全身筋骨都好似被车轮碾过一番。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叹了口很舒服的气,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
“早安。”叶惊秋随手摸了摸床边眼睛亮亮的小烛龙,打了个哈欠就慢悠悠地往卫生间走。
然后三秒后火速退回来。
小烛龙不明所以,眨着卡姿兰大眼睛甩尾巴。
差点忘了,自己回来那天周围都是基地的人,小龙压根没可能趁机溜走,只能躲在自己的口袋里一同被带回仰光分部,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堪比出栏小猪一路狂奔向屠宰场。
叶惊秋嘶了一口凉气,这下子可麻烦了。
现在她压根联系不上奥利维亚,换句话说,也就是这段时间小龙必须要跟着她躲好。
否则一旦小烛龙露出个脑袋,等待这只出栏小猪的就是雪亮实验室和铁色牢笼。
“你真愿意跟着我呀?”叶惊秋戳戳小龙前爪,小声道。
严格算起来自己还和这只小龙有血海深仇,可看小烛龙这猛点头的样子,似乎已经认定要跟着她走了。
没办法,把小龙交给基地她舍不得,把小龙主动放走又太危险,她暂时无法联系奥利维亚,所以最优解只有一个——她带着小龙和基地玩隐藏间谍战。
小烛龙丝毫不知道眼前人堪称千回百转的思绪,只以为叶惊秋愿意让它留在她身边,一时高兴地翘起尾巴,亲亲热热地缠上叶惊秋脖颈,又汪汪叫了两声。
叶惊秋:“.……”
怎么还是这熟悉的小狗叫声,您尊贵的龙吟在哪?
只能暂时这样了,叶惊秋用被子给小龙搭了个窝,亲眼看着它钻进里面躲好,这才千叮咛万嘱咐地出门预备拿点吃的。
毕竟小龙能以元素为食,她这个肉体凡胎却早就顶不住了。
略微洗漱一番推开房门,热带地区独有的灼目阳光就哗地从天窗上倾斜下来,然而几乎让叶惊秋几乎傻眼的却不是这大自然的恩赐,而是几米外那道熟悉的身影。
雪白的绷带略显凌乱地缠绕着,白得近乎反光的左肩上隐约显露出几条浅粉色的伤痕。常年纯黑衬衫不离身的时醉此刻居然褪下了半边衣服,劲瘦的窄腰在衣角下若隐若现。
时队长单手滑动鼠标快速浏览信息,听到身后动静没有半点反应,眼神动都没动,只把药膏往后递了一下,随口道:“你来了?那又要辛苦你帮我上药了。”
叶惊秋:啊?我???
屋子里静得好似午夜,没得到回应的时队长干脆把药膏放下,眼神依旧紧紧地盯着屏幕:“这次得尽量快点,不用太仔细,等等我们还要再重审一遍潜渊计划的合理性。”
这熟悉的公事公办语气就代表时队长已进入工作状态无暇顾及其他,经验告诉叶惊秋这种时候最好别出声。所以尽管她满脑子大大的问号,但也只是犹豫两秒,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站定在队长背后,几乎无声地拿走了那瓶药膏。
就、就帮队长涂个药而已!队长还没说什么呢,叶惊秋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一个肩膀一个后背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过!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叶惊秋深吸一口气,用食指谨慎地沾了层药膏,轻轻地抹在淡粉伤痕处,然后
然后停在那不敢动弹了。
药膏黏黏糊糊得像胶水,涂开后却薄得像蝉翼,略微移动一下,指腹就近乎能感受到队长如羊脂玉般顺滑的骨肉。
叶惊秋不动了。
叶惊秋石化了。
叶惊秋开始自我唾弃了。
涂药而已!叶惊秋你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叶惊秋恨铁不成钢地粉刷头脑,然而同一时刻,时醉转动滑轮的动作亦有微微的停顿。
肩膀上的触感太过滚烫,这指腹的温度高得有点不像周弦徽,周周的体温因为本能的特殊性,明明一直都低于正常值。
况且周周虽然平时安静了些,但也没有安静到沉默成这样的地步吧?
还没等时醉细想,“周弦徽”终于开始涂药了,时醉刚松了一口气——
“抱歉队长,我回来的稍微……诶原来你们上完药了吗已经?”
周弦徽匆匆地踏进房门,正好和满眼茫然的时醉对上视线。
时醉:“?”
等等!
如果周弦徽刚回来,那么她身后这个人是.……?
时醉慢慢地慢慢地转头,在看清小队友面孔的刹那彻底沉默。
现在才明白怎么回事的叶惊秋呃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声音超小:“啊队长,我以为你在叫我的。”
时醉只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在这一刻都凝固,刚刚短暂的几秒如幻灯片般循环在头脑中播放,等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时队长又慢慢地、慢慢地、把头转了回去。
叶惊秋:“诶队长?”
叶惊秋:“那我.……继续帮你上药?”
时醉忽然把头埋得很深,目光更是犹如胶水般死死地黏在屏幕上,音量近乎刚才那几句话十分之一大小的声音慢吞吞响起:
“不、不用了。”
屋里寂静得诡异,叶惊秋刚要问队长要不要帮她揪一下衣服,便见队长突然挺背火速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一声套好左袖,而后闪电般缩了回去。
动作速度之快,连本能惭恩全开的谢平之都要甘拜下风。
这是队长很少露出的,有点幼稚的一面。
在旁将两人动作一览无余的周弦徽却觉出些端倪来,她挑了挑眉,干脆好心地帮两人把这页掀过去:“好了,既然小秋也醒了,那我们说说“潜渊计划”?”
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叶惊秋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赶紧打蛇随棍上地追问:“这个潜渊是指?”
“泰国湾元素异动堪比烛龙的事,阿谢应该已经说过了?”
叶惊秋点头,这次的异动峰值高且持续时间超长,基地成员如临大敌的将源武器瞄准海湾,却丝毫没有捕捉到可能的S级异兽痕迹,更是连兽潮的半根毛都没找到。
“我们怀疑这是Messiah的调虎离山之计,借仰光事件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潘多拉之钥则被她们悄悄带进了泰国湾用来唤醒异兽。”时醉严肃地咳了两声,将屏幕转过来。
屏幕上是整个泰国湾的分层地图,能看出这片海域的水深平均在45米左右,最深处也不过60米。
是要去水下打怪兽?这个深度虽然有挑战,但倒也不用潜渊二字形容?
叶惊秋奇怪道:“那我们直接穿深水服下潜么?”
周弦徽摇了摇头,她点点屏幕:“是,也不是。你看这里。”
一个点被放大,与所有图层颜色都不相符的纯黑色闪烁。
“这个意思是目标点?为什么没有标注深度?”
“因为这个点的深度暂时无法测量,”周弦徽眸色渐深,她摇头,“它的深度在不断地增加,一开始只有八十米,但现在,这个数值已经攀到了九百。而最关键的是,这个点没有任何的机械设备与生物迹象,而水下机器人在接近它的瞬间就彻底失联了。”
叶惊秋傻眼,难道有人或者说兽在一直往下钻洞?近乎九百米的深度,这样的高压不会把它挤扁么?
等等,关键不是这个,是这增加的八百二十米,到底是怎么被挖出来的?
泰国湾是在第三纪地壳运动中形成的断陷海盆,底部沉积着厚达7500米的沉积层。几百万年的泥沙和生物遗骸堆叠成坚不可摧的层岩,深海的恐惧深不可测,人类目前也只是敢轻轻地在海底凿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深度来开采矿物。
所以钻头都扎不进去的地方,谁有这样的本事能赤手空拳挖得这样深?
异兽,只能是拥有元素力量的异兽。
“我们在向基地长申请S级异兽档案,但无论这个点有什么,我们都要亲自去看一看,”周弦徽拍拍叶惊秋肩膀开玩笑,“来吧,权当高考前的潜水放松游戏?”
“但这种深度,我们开潜艇去么?”叶惊秋啧了一声,心想基地这份工作果然不太寻常,上次她们还在北京的地下和龙搏斗,这次就要下九洋捉兽了,什么时候让她去岩浆和雪山里逛一圈?
“不不不,黑点的磁场诡异,开潜艇估计我们只能失联,然后打出Gameover结局!”
这次说话的是谢平之,她大步流星地从门外走进来,表情眉飞色舞,一看就是心情颇好的样子。
叶惊秋眼尖,看到了她手中那把钟清打造的啸刀。
呦,情场得意呀阿谢。
她哼了一声:“可穿潜水衣下去不也是自寻死路?”
“那可不一定噢。”谢平之缩了缩肩膀。
时醉配合地将“潜渊计划”的效果图放给叶惊秋,但见黑点四周呈现一种诡异的寂静,犹如暴风眼的中心,似乎在酝酿着前所未有的危险。
“我的本能和周周配合,可以短时间内在黑点内短暂制造出真空领域,借助阿谢的惭恩完全态,你们可以在几分钟内抵达最底端。”
叶惊秋愣了一下:“你们?”
“是,制造真空领域消耗巨大,我和周周无法执行下潜任务。”
“所以这次任务的主导者?”
“你和谢平之。”
叶惊秋愣了一下,她转头看着一脸笑嘻嘻的阿谢,浓浓地叹了一口气。
谢平之挑眉:“怎么着不愿意?这可是本能部出具的最合理方案。”
眼看两人又有出奇招互搏的趋势,周弦徽和时醉默契地往后一转,安心地把战场留给一队最吵闹的两位同志。
“不是不愿意,就是一想到深潜大海饱览风光这么烂漫的事,我居然.……”
谢平之威胁道:“你居然?”
“我居然有幸和我们阿谢一起!”叶惊秋超级捧场,比出大拇指。
谢平之满意地甩甩手:“行算你识相,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或者你再看看这套方案?没问题的话我们稍后再去做一遍可行性评估。”
叶惊秋忽然想起来什么,她下意识去看了眼远处低头商讨的队长,摩挲了两下大拇指。
那本笔记已在和毒枭搏斗的夜晚不慎被烧掉,所以要问阿谢家族的事,最好就是现在。
她犹豫片刻往左侧小小地迈了一步:“还真有一件事,不过是关于Y计划的。”
“噢这个啊,你说?”
“是这样,Y计划开始打着绵延寿命的医学旗号起家,开始时间据说能上溯到二十世纪?”
“对,那个时候Messiah还夹着尾巴做人呢,靠坑蒙拐骗找了不少赞助,我家就被骗过。”谢平之摊手,毫无顾忌地。
这是不在基地资料库里记载的信息,离线索越近叶惊秋心脏就跳得越快,她乖巧发问:“那阿谢,你的家族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投资的?”
谢平之嘿了一声:“这你可问对人了,处理赞助资金和汇报结果的烂摊子可是我母亲负责的!”
“所以时间是?”
谢平之想了想:“具体月份我记不清了,但开始年份嘛……”
“是?”
“1909年!”
泰国湾,月夜。
海湾静得出奇,深黄的圆月挂在夜空之上,海雾四起,将本就黯淡的残星衬出别种的苍凉。
带着半张银面的女人赤脚立在礁石之上,她右手握着一把青铜钥匙,雪白的单衣在风中飘扬。
咸腥的气味一缕缕地扑着,味道有点像满是死鱼的菜市场,就连Messiah最忠诚的下属也不免微微皱眉,她却抬着头,仿佛沉醉。
女人身后是一群死士般的黑衣人,这些人静默地站着。如果抛掉远方海上的气船与旋转的灯塔,也许看到这场景的人会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正亲眼目睹忠心耿耿的卫士守着她们唯一的主公。
“您……不走么?”有人恭敬地询问,声音极低。
“再看一看海而已,”三十七号没有回头,任凭夜风吹乱她如银般雪白的长发,“难得有几分钟的空闲。毕竟再过几天,这里就再看不到这样澄净的水了吧?”
那人只将头压得更低:“我们不敢揣测神的意思,可是这次杀掉它的难度要比烛龙难太多了,没有镜域拦截自然的元素,它将带领兽潮席卷整个海湾。”
“烛龙也不会料到自己的死法会那样窝囊,传说中掌管火焰与时间的神龙,还未来得及引动天象便死在了魂阵之下,简直滑稽。”
“所以我担心神的旨意,那天大概整个海湾的生物都将异变,而陆上的生灵将在神弦曲的幻境中互相残杀。她们真的能杀掉它么?”
“当然,”三十七号毫不犹豫,她收紧了钥匙意味深长,“毕竟能战胜一只野兽的,只有更加凶残的另一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