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遥远的山峡边泛起雪一样的纯白。遥遥无尽的山路之上,目之所及皆是纯粹的灰褐与绿翠,整个世界犹如一大片色彩拼接画,叫人分不清究竟哪里才会是画的终结点。
叶惊秋又打了个哈欠。
一夜奔忙难免疲倦袭身,更何况叶惊秋前几天的夜晚还和Messiah上演了一场生死追逐的戏码,神经紧绷犹如欲断琴弦。此刻昏迷许久的队长正健健康康地在一旁开车,而她们后座还瘫着一位半死不活的敌方知情人士。
所以等山地车欢快地在南下的山路上奔驰时,叶惊秋才彻彻底底的松了一口气,被过度紧张掩盖的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怎么觉得,自己右臂上那条刀痕隐约有发烫趋势?难道是昨晚玩太大感染了?
困得两眼泛泪光的叶惊秋觑了眼队长神色,丝毫不敢对着自己的右臂喊修复命令。几小时前她被队长从冷库拎起来时简直要吓呆了,她还从没见队长那么生气过。
算了,也就小伤。
叶惊秋又打了个哈欠,随手甩了甩胳膊权当散热。她抻了抻安全带往前张望两下,等看清眼前景色,睡意就忽然醒了大半。
这地方,她们刚刚不是走过一次吗!
叶惊秋转头,但见驾驶座上的时醉随手握着方向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对自己的记忆怀疑起来。百般犹豫之下,叶惊秋终于选择战胜内心恐惧乖巧发问:“亲爱的队长,咱们是不是有点转圈?”
时·表面车技一流实际每次开车都要看导航的隐藏路痴队长·醉:“.……”
“我确实对这边的地形不太熟悉,不过……”
被问到关键的时醉面不改色心不跳,随便往左看了一眼,本能飓刃无声发动,路旁一棵大树便啪一声裂成两半。
“这样做个记号,应该就很快能找到出口。”
叶惊秋:……队长,你不知道你心虚的时候,一句话总会停顿好久么?
队长这种掩耳盗铃的动作早就骗不过叶惊秋了,但她没再追问,只盯着故作淡定的时醉侧脸暗自想笑,心想队长这只猫猫果然又开始傲娇了,明明也不用解释这么清楚的耶。
话说之前有人用可爱形容过队长么?
叶惊秋忽然好喜欢看队长这副神情,心里莫名泛起像是伤口恢复一样的痒痒的感觉。现在如果有只名叫Aether的小猫在这儿就好了,指不定又能揭开队长多少东西。
叶惊秋懒散地又打了一个哈欠,索性不再想,只微微皱眉,小心地去摸右臂的伤口。
怎么烫得有点出奇呢?等等,她记得那地方明明才结痂了,所以这个无比顺滑、似乎在拍卖会上那次也摸过的手感
一种似曾相识的诡异感漫上心头,叶惊秋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她迟钝地转头移目——
腰上系着一圈狗尾巴草的小烛龙正缠在她的手腕上,欢快地跳名为好久不见我超想你的草裙舞。
这个造型对小龙是否太超前……不对,她现在应该问的是小龙究竟是怎么来的吧?!
叶惊秋石化一瞬,反应过后闪电般去阻止傻乎乎小龙试图去队长眼前载歌载舞的天才想法,她毫不留情地将小龙塞进口袋,捂着衣服就跟蚯蚓似地往后座钻。
察觉到动静的时醉顿了一下,她微微偏头:“怎么去后面了?”
叶惊秋狠狠地又给了那银面人一拳,忙不迭地高喊:“我、我就想在后面躺一会儿!”
时醉:“.……”
高中生想法变得都这么快么?明明半小时前拒绝她到后座睡会儿觉的人也是叶惊秋,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把自己焊死在前座上陪她一起开车,怎么现在又主动去后面了?是自己一直没说话显得无聊么?
时醉思绪纷飞,等几秒后晃神后时队长才发现不对劲。
自己什么时候能从队友一个动作中发散出这么多问题了?
这种感觉比失控还要难以控制。时醉紧紧抿唇,只觉得自己奇怪想法来的简直太莫名其妙。
正此时,一阵微凉如羽毛般的触感突兀地划过颈后皮肉,时醉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传导全身,叫她死死地握住方向盘,一时竟不敢说话。
很轻很柔,时醉一向对甜食敬而远之,可颈后这突然而来的触感,让她竟能想起不久前小队友硬塞给她的巧克力硬皮棉花糖。
所以——
“叶惊秋,你在后面做什么?”时醉咬牙道,发现后视镜中压根没有叶惊秋的半点影子。
“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叶惊秋趴在后座上欲哭无泪,她死死地攥住罪魁祸首——小烛龙的尾巴,一时间忽然能和养狗养猫人士达成惊人的共识。
据说养宠物可以抑制自己的控制欲。对,这句话太对了,因为这东西根本就没办法控制!
小烛龙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叶惊秋还没来得及狠狠地警告小龙,就见那根短短的毛茸茸尾巴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挣脱她的双手往上这么一窜一扫——
山地车整个颠了一下。
时醉控制不住地轻嘶了一声,她下意识往前躲了躲,等意识到什么后,时队长磨了磨牙。
下一秒,极富警告意味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叶惊秋同学,你最好不要在我开车时做小动作。”
直呼名姓加同学后缀,这基本代表时队长的忍耐限度已达最高点。小烛龙挣扎着向往上飞,精疲力尽的叶惊秋瘫在后座,右手拼死抓住烛龙维护自己仅剩的一点尊严,已无力、或者说根本不知道用什么理由为自己辩解。
叶惊秋:想死,我好想死啊。
队长你不知道以我对你的尊敬之意,根本不敢做出这种僭越之举吗!我瞎扯两句已经是顶级勇敢了啊!
后座半晌没有回答,只传来奇怪的呜呜声。时醉依旧捕捉不到小队友任何身影,于是那点微不足道的气意很快就消失掉,取而代之的是担心与疑惑。
时醉知道叶惊秋很久没有休息好,她不再说话,索性抓机会往后排望了一眼。
只见小队友整个人跟一张纸似得瘫在后座,右手似乎正搭在她座位上作为借力点,从这个方向望去,时醉正好能看到叶惊秋右臂上那条黑红色的伤痕,她向右看去,叶惊秋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露出精疲力尽(实际想死)的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叶惊秋和时醉的视线一触即分。
叶惊秋:我靠幸亏小龙是贴着驾驶座的!
时醉:其实小秋也是不小心,她明明很累了。
车内有片刻的寂静,叶惊秋眼疾手快地把小龙揪回来,干笑两声磕磕巴巴:“对、对不起队长,我刚才是不小心的!”
时醉嗯了一声,她注意到小队友已经把手缩回去了,于是忽然道:“没事,这车本来就不大,你怎样省力怎样来。”
叶惊秋盯着这辆可以塞下七个人的大车讷讷地嗯了一声,同时不忘把小龙向右指的尾巴缉拿归案。
下巴传来湿热的触感,叶惊秋低头,小龙正上窜下跳试图吸引她注意力,眼神中满是哀怨与委屈。
诶?
难道小龙不是故意的?
还没等叶惊秋说什么,时醉状似不经意地道:“前天晚上在到姜之南那里前,你是不是遇见敌人了?”
叶惊秋努力分辨着小烛龙的奇怪尾巴语,磕磕绊绊了半天才努力挤出欲盖弥彰的话:“嗯……就是遇见一两个脑子不好的救世主,我没事儿的队长!”
等等等等让她思考一下,小龙这个意思,是不是说它是过来给她们带路的?!
叶惊秋头脑飞转,时醉的问句又来了:“这样的话,回去之后或许这次遭遇可以拆分为两个任务汇报书,你来填写主导者的部分?”
基地的每次任务都要划分主导者和配合方,以便计算贡献度和评估成员个人能力。按理说入职半年的队员有这样的机会估计会很开心,叶惊秋忙着和小龙核实答案,随口回答:
“还是你来嘛队长,我立志要做万年打酱油的配合方。”
时醉:“配合?但这两次任务你确实是主导者,你四个小时前还这样说过。”
发现叶惊秋明白自己意思的小烛龙猛点头,欣慰程度堪比宴昭看到叶惊秋化学考了一百分。
叶惊秋眼前一亮,赶紧扯过友爱大旗回答队长:“那都是我胡扯的!我叶惊秋致力于团结地配合每一个队友干活,就算是阿谢和周周姐来了我也是尽职尽责的配合方。”
就算阿谢和周周?
所以在小秋眼里,她这个队长也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都是队员都是姐姐,只不过她教她的时间多了些、陪她的时间多了些,但那本就是她作为队长应尽的义务,因此本就没有区别。
时醉顿了一下,一视同仁尽职配合是好事,更利于后期行动部内借调出任务。无论是身为中心组的时醉还是作为一号队队长的她,在此刻都应该表示一下对这种想法的支持,但是
她莫名不想再说话了。
对前座队长心思一无所知的叶惊秋却兴奋不已,果然每到一个岔路口,小龙就会趴在车窗上用尾巴指路。奥利维亚看来也是担心她,所以索性放出小龙。
“那、小秋你.……”
“队长队长我知道该怎么走了——诶队长?”
两道声音在车内同时响起,时醉本就轻飘的言语顿时淹没在叶惊秋兴奋的话里,面对小队友的疑惑,时醉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问。
“没有事情,你说你的发现。”
“是这样队长,我的言出法随好像能有指南的功效,我坐在后排给你导航?等等下个路口右转就好!”
时醉点头应下,不去细究为什么叶惊秋非要坐在后面,因为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还是右还是右!”
“好。”
“直行,啊不对是拐——诶等等是直行,就是好像得蛇行?”
“什么叫做蛇行?”
“呃——就是,像蛇一样扭曲着直行?”
“?”
“哎呀队长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这个眼神真的好像我数学老师噢。”
“你数学作业确实还一字未写。”
“杀了我吧!队长你不要这种时候说寒假作业啊!”
月落日升骄阳满野,吵吵闹闹的山地车向前飞驰着冲出山林,迎向不远处代表现代文明的公路。
窗外传来熟悉的喊声,时醉抬头看去,谢平之正从检查关卡处飞奔而来,兴高采烈地向她挥手。
“太好了!时队和小秋她们回来了!”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世界还不至于立刻毁灭。”
“别贫了阿谢,还不赶紧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得嘞!”
队友们熟悉的玩笑声响起,时醉难得露出一个很轻的笑意。
“小秋,我们……”
她回头,话语却在最后一刻止住。
山地车的后座上,叶惊秋正抱着衣服阖眼安睡,脸上不是开玩笑时的快意也不是任务完成时的松懈,只是平静,一种难得乖巧的平静。
她睡得好像很舒服,睫毛轻颤胸膛起伏,似乎在做着一个很久都不曾做过的美梦。
那些答案和问题忽然就不重要了,天窗上如瀑天光浇出耀眼的氤氲,从玻璃上折射的光斑慢悠悠地落在叶惊秋身上,将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繁杂都彻底隔绝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外——
只余留一种平静、一种近乎虚幻的平静。
时醉定定地注视着叶惊秋,一瞬间无数人声无数车笛都化作长风消逝在永不可触的天边,无数色彩无数画面都凝固成不动的背景。
这一刻,她只能听到自己胸膛里仅存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