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弦曲本为乐府古题,属清商曲辞。中唐时期尚巫之风日盛,李长吉作神弦曲三首以讽巫人装神弄鬼,但倘若从基地的角度看,神弦曲所绘之事,恐怕未必是假。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鬼神所作的青碧火焰之中隐有恶鬼的长笑,袅袅青烟便隐约扣住行人魂魄,将其带入仿佛梦般的世界。
所以叶惊秋只觉从头到脚犹如冷水下泼,冰冷的寒意铺天盖地,一瞬间天地陷入亘古开天的寂寞,叶惊秋眼前一晃,便被拉入似梦似醒的幻境之中。
又是极地冰海,又是异兽之梦。
刺骨的冷意仿佛从皮肤的每个毛孔钻入身体,滚烫的脊骨温度都无法抵御这种上蹿的极寒。她像是被泡在了冰海里,略一转眼便是熟悉的青灰的天空。
暗红的垂云袭压,稠密如织的雨花飞溅。叶惊秋下意识低头,却清晰地看见了冰山上属于自己的身体。
或许说尸体也更为准确。
“叶惊秋”紧闭着双眼,猩红夺目的鲜血从她身下不住地向外流淌,以冰山为底绘出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这次冰海中不只有烛龙了,目之所及的范围内皆是密密麻麻的不同种的怪兽。
庞大如山的烛龙、诡异如影的魍魉、狰狞如铜铁的山兽
烛龙撕扯着她的双腿,而魍魉则失智般地撕咬她的肩膀,冰山上一共有四只异样强大的巨兽分食着她的尸体,而在冰海之下,还有一群凄叫着的小型怪物正饥渴地舔舐她淌下的血液。
自己的待遇真不错,这画面简直是对分而食之词语的最精准理解。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置身于冰海之中,叶惊秋注视着冰川上那张属于自己的脸,竟有一丝诡异的不真实感。
浑身血液仿佛翻涌,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是否,这些都是曾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如果真如钟清所说自己当初的能力堪比十三条法则,那么自己作为人类抵御异兽的主力军,也许真的有可能被群兽围剿的可能。
这些异兽仿佛对她的骨肉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而截止到目前为止,她所遇到的两只S级异兽的初始状态都呈现出失智的无差别疯狂,这是和她的血肉有关系,还是因为她死前下达的命令?
想起那些所谓关于复活的法则和传说,叶惊秋看着被撕咬的自己叹了一口气。
这次真有点完蛋了。先不论自己真实年龄是不是一百八十岁,光是仇敌目录都够她喝一壶的,烛龙和魍魉都归属S级序列了,剩下那两位同志的水平怎么着也不会比这个低吧?
毕竟都是能从烛龙口里抢食的家伙。
叶惊秋认命地哀嚎,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之下她的“尸体”忽然呈现出一种淡金的色彩。鎏金般的浮光像是呼吸一般地闪烁,“叶惊秋”忽然睁开了眼睛!
如雷鸣般的巨响隐约浮现,冰川、乃至于整个冰海都开始震动。地架像是被掀开一样开始剧烈地颤抖,大片大片的冰山雪崩般开裂,浮冰迸溅的血花几乎要染透整个天空。
烛龙松口向下咆哮,那对狰狞惨然的獠牙上正滴滴地垂落鲜血。冰蓝浮川被染成近乎血红的颜色,可仔细去看,那鲜血似乎染出了诡异的花纹。
不是似乎,叶惊秋揉了揉眼睛,以她的躯体为中心,冰川上一层圆形的诡异金光忽地爆出,星星点点交汇聚集,共同组构成庞大的魂阵!
那魂阵中元素运行的轨迹气息太熟悉了,无论是黄金殿还是白银殿,叶惊秋都曾嗅到过与之相同的气息。
烛龙的吼叫犹如逃亡的号角,魍魉后退几步直直地坠入冰海。
一石激起千层浪,垂涎争夺鲜血的小兽立刻直勾勾地拼命向远处逃去,像是身后有比烛龙还要可怕的存在,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要用尽。
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魂阵显然没有给它们留下多少时间,只一瞬天崩地裂冰川乍碎,但听一声巨响,一座完全由深海纯冰铸就而成的殿堂破冰而出。
这是较烛龙黄金殿还要辽大的存在,极纯的湛蓝色坚实如铁,每一块浮冰都像是深藏在极地千米之下的造物。光是这样遥遥地看着,冷气便如有实质。也许这些浮冰从极点形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以固态水的形式留存至今了。
方才聚首分食的异兽都已如树倒猢狲般逃亡,远处冰川传来密集慌乱的脚步声,叶惊秋的目光却全然没有分给它们一星半点,因为此刻“叶惊秋”已经起身,她跌跌撞撞地拖着身体向冰门行去,那殿堂之门上刻着一个凹槽,像是钥匙启动的位置。
“叶惊秋”胡乱地在沾满鲜血的衣襟中摸着什么,叶惊秋心有所猜,她定睛望去,果见“叶惊秋”高举出一块貔貅圆形玉佩!
玉佩和凹槽完全严丝合缝,青玉上篆刻的貔貅居然犹如复活般转动了脑袋。但见大门骤开一道裂缝,万条金光熠熠生辉,一股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叶惊秋只觉头脑一震,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的凑近,就在此刻轰然声响,眼前的世界尽数被刺目金光所占领。
“原来你还在读大学啊,那我多付你点小费喽。”
年轻的谢平之慵懒地倚靠在船栏上,浓密的微卷金发顺着海风飘扬。她笑着看过来,湛蓝眼眸里尽是畅快的舒意。
叶惊秋懵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分确定这就是自己的身体,但这幅装扮,怎么像是在玩传统服饰的cosplay?
不对!为什么一转眼自己就到了船上?
她有点茫然地打量着四周,此刻正是落日时分,船只正沿着开阔安静的大河向远海行去,两岸尽是大片大片的桂树与水剑,无论是低却厚大的巨树还是矮小的双子叶水草,翠绿的枝叶上都流动着勃勃生机。
“诶,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叶惊秋许久不答话,谢平之好奇地凑过来,“继续讲呀,你最后拿到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了么?”
叶惊秋:“.……”
谢平之怎么走到哪都能遇到同类,她的姬达已经强到这种离谱的程度了么?
那我就可就胡扯咯。
“拿到了,她也同意和我在一起了,”叶惊秋一秒垂泪,脸上尽是孱弱的伤意,“可我们只柔情蜜意了几天,她就当着我的面去勾搭别人,我质问她,她居然说嫌弃我。”
谢平之遗憾地啊了一声:“为什么嫌弃你?”
叶惊秋抽泣:“她嫌我在外面有老婆。”
谢平之:“?”
她脸上露出茫然和无措:“老、老婆?”
叶惊秋悲伤点头。
“不是等一下,”谢平之这辈子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只觉大脑宕机,“什么叫你女朋友嫌弃你有老婆?”
叶惊秋:“就是我原本有一个老婆呀,然后又谈了一个女朋友呢。”
不远处的钟清:“.……”
她真是一如既往的胡编乱造。
懒得废话那么多,钟清款款走到谢平之身旁,轻轻抓住她手腕,微微一俯身,便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一转眼的功夫,叶惊秋便见刚才还意气风发的谢平之忽然后退一步双耳急速转红,嗫喏着害羞点头:
“好、好好好,那、那我先进去等你?”
钟清不动如山,微笑告别:“嗯,待会儿见。”
叶惊秋:“.……阿谢原来你还有两副面孔!”
谢平之匆匆地消失在两人视线中,钟清转过头来:“叶惊秋?”
叶惊秋点头,却在见到钟清靠过来的动作后猛然后退一步,满脸正气凛然:“等等!钟小姐你站在那里就好!”
“.……有什么区别么?”
“我现在是一个被女人伤透心的大学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理应对一切人保持警戒距离!”
“.……”
钟清努力遏制住翻白眼的冲动:“那我长话短说,你我现在都在阿谢的梦中,你取代的是当初我们导游的身份,只有破掉阿谢的梦境,我们才能真正地找到魍魉。”
“梦境?神弦曲究竟是什么本能?”叶惊秋皱起眉头。
“以太类本能。我们和烛龙的生存形式不太一样,战斗能力要远远弱于其他S级异兽,”钟清解释道,“我们更胜于用幻境取胜,神弦曲会重启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再度重演当日情景,倘如梦者重蹈覆辙不能破局,那她就会永生永世地困在幻境里,而现实的躯体也将消亡。”
叶惊秋环视着四周极似昭披耶河的河岸,小心道:“所以阿谢最深的恐惧是.……”
“五年前在曼谷河口,我假死的那一刻。”钟清淡然自若,似乎说着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叶惊秋顿了一瞬,接过话头继续好奇道:“所以你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神弦曲对你无效,只能困住你大约几分钟的时间,但魍魉不会这样轻易放你出去,所以她把你强制移到了距你最近的谢平之的梦里,但她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钟清巧妙地把为什么自己在这儿的原因带过去,不再说话。
“破局之法是?”
“等等帮助阿谢杀掉我,”钟清递给叶惊秋一把快刀,“你动作最好快点,此时此刻整个曼谷市都在神弦曲的幻境中,你晚上一秒,那群人类死去的概率也就越大。破掉幻境,届时你会直面魍魉,杀掉她一切就结束了。”
就在钟清话音落下之际,极远的山林中传来轻微的滴答声,像是什么信号一样,甲板远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叶惊秋抬头望去不由得微愣。
居然是队长。
时醉一身黑衫表情冷肃,右手正最后调整着手套夹扣,深黑瞳眸犹如昭披耶河般毫无波澜,正面无表情地沿着舷梯下行,落日余晖镀出她略有些削瘦的轮廓。
好吓人,比当初在崇明岛相见的第一面还要吓人。
在队长身后是面孔略有些年轻的周弦徽,她依旧带着一点温柔的笑意,正轻声和时醉说着什么,时醉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时不时点头。
“队长和周周姐也是幻境?”叶惊秋不可思议道,“这也太像了吧。”
“她们当时确实在那艘船上,不过周弦徽是幻境所化。至于时醉,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不清楚。”钟清难得迟疑。
正说着,周弦徽已经停下了步伐,而时醉居然还在向前,叶惊秋没由来地生出一种预感,心想队长不会是来找她代替的这个人的吧?
只几秒钟,时醉果然在她身前停下了!
“我知道你是这一带很出名的导游,介意多谈一笔生意么?”压根没半点寒暄,时醉没有半点起伏的声音响起,“三倍价格,下船后同行。”
叶惊秋抬头,队长那冷淡的眉眼简直要拒人千里之外。
哼,这个时候的队长明明已经在和小猫Aether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了!凭什么对我还这么冷淡!
就算神弦曲蒙蔽了你的双眼,队长你也太让人伤心了!
叶惊秋恶从胆边生,她自然应下:“好啊,但我要的报酬恐怕比较独特。”
“直说。”
叶惊秋故作沉思,片刻后抬头深沉道:“这样吧,你冲我笑一笑,我就给你带路。”
时醉:“?”
钟清:“.……真是找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