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死者的时间。”
不死者的时间?
时醉微怔,她看向手边那古朴的黄铜小箱,没料到这里面居然藏着老仇人。
“不死者科西切已经完全以太元素化了,”时醉假装没有听明白,故作不解,“它哪来的灵魂?更哪里有所谓的时间?”
六十五号冷哼一声,言语诚恳到就差跪下叩首了。她用一种吟唱般的腔调慨赞:“你们这些人类压根就不懂得神的伟大,成功的神可以超脱空间!超脱时间——呃。”
“烦死了。”
阿德兰给了六十五号一脚,她皱眉,只觉得听这些词简直要吐了:“快说行吗朋友?再废话我就送你去见你的神。”
六十五号:“.……”
六十五号:“.……真粗暴。”
她哽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解释道:“科西切确实已经是超脱掉实体的存在,但它的灵魂依旧也有限度的。它能具有超越任何异兽的悠久寿命,是因为它骗过了时间。”
“欺骗时间?”
“是,它不是不死,它是骗过了时间。”
古老童话记载着科西切不死的奥秘。它把灵魂从身体里取出来,藏进一根针头,针头藏在鸡蛋中,鸡蛋封在鸭子里,鸭子被禁锢在兔子的体内,而兔子则被他封锁在一枚箱子中。
靠着层层遮盖,科西切将自己灵魂所载的时间藏进了箱子中,于是它所经历的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便都停为一瞬。
但如果有人摧毁了藏着灵魂的银针,被积攒的时间便会弹出,重新落在科西切的身上,叫它经受时间的损伤,最终老死。
这和时醉记忆中的零碎片段几乎吻合,六十五号没有说谎。时醉点点头起身,仿佛若有所思。
场内寂静下来,沉沉如死亡来临前的屠宰场。六十五号下意识抖了一下,意识到什么不对。
“你、不是说要原谅我吗?”
思绪被打断,时醉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六十五号。
“哦。”
六十五号色厉内荏:“什么叫噢?我劝你赶快放掉我,你难道不想知道要怎么打开黄铜箱?”
“想知道。”
“那你还不放掉我?根据我们说的协议,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可是你真的知道么?”
“作为仅存的成功改造人,这些任务细节已经是你偷听来的,至于打开黄铜箱的钥匙.……”
时醉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枪管,忽然笑了笑。
“不如让我告诉你事实,无论何种质地的箱子,哪怕是贤者之石都无法永远瞒过时间,不死者的灵魂容器每三百年必须更换一次。而上一次是1812年,它的附庸蛊惑了亚历山大一世,依靠沙皇的力量锻造了这枚黄铜箱。钥匙则藏在借东正教名义修建的救世主大教堂之下,以期来日启箱,为它们所谓的神延长寿命。”
六十五号傻了,甚至当时醉将枪口对准她额头的时候,她都未曾从这一连串秘密中苏醒。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就和你无关了,”时醉轻声,“再见。”
轰的一声枪响,超大口径的子弹转瞬剥夺了这名改造者的生命。
但许久许久时醉都未曾放下枪口。阿德兰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能从那双冷淡的黑眸中读到一点名为默然的情绪。
她也叹口气,心想人类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杀了就杀了,还要怜悯一下显出自己的慈悲么?
可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复杂,你既痛恨一个伤害你亲朋好友的人,又同情她所遭遇的一切,因为那些伤害和痛苦你也曾感同身受。
阿德兰望着床上静静安眠的叶惊秋,忽然就觉得有点累了。
她闭眼决定睡一觉,只希望在这次的梦里能遇见曾经的朋友。
时醉睁开双眼,居然觉出一种深度睡眠后才有的清醒。她拍了拍手上的雪屑翻身而起,这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阖眼了大约几分钟。
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一分,周弦徽在帐篷的不远处默默地烤着无烟炉——她没有荧惑类的火系本能,只能惨兮兮地陪着时醉在雪山山顶受冻。
时醉笑了一下,她起身刚要去找自己那千里迢迢来此的队友,然而说时迟那是快,但听一声利响,茫茫黑夜中居然有一柄短刃直冲她门面!
“铮——”
战术双刃刀秒速出鞘,两枚刀刃相切,双方施加的力度都足以切割钢铁。可空气中居然连一丝铁屑都无,撕咬截杀的短刀咆哮,发出好似兽嘶的巨声。
“谁!”
周弦徽喝问,她毫不犹豫地拔枪,六枚子弹封死掉来袭者的一切出路。无愧是基地最精锐的一号队行动员,面对这样的袭击,不过几秒就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来人居然只低笑,那笑声诡异得像是指甲划过黑板的刺耳长鸣,难听到让人想捂住耳朵。
有人说人类之所以会远离这种噪音,是因为刻在古老记忆中的恐惧,指甲划过黑板就像野兽啃咬头骨,所以大脑会发出警报叫你快跑,逃离这会吞噬掉一个人的血腥之所。
周弦徽自然不会逃跑,但她还是皱眉,如果一个人类能发出堪比野兽的吼叫,那么是否能证明它早已堕化为非人的恶鬼?
六枚子弹组成的弹阵几乎无人可逃,黑影果然放弃了向时醉进攻的机会,她往后纵然一跃像是想逃离,可就在她快要落地的时候,突兀的地刺彻底将它的身形囚禁。
像是地龙舒展骨节而翻滚,浸染雪水的岩石平地而起!
黑影一顿,然而还没等它来得及思考是否天上是唯一的逃生通道,铺天盖地的黑焰便彻底断掉了她的一切妄念,上千度的火焰烤蚀着飞雪,顺着修长如针的地刺一齐连爆。
本能·荧惑,生效。
本能·听啸,生效。
两大A级本能,并肩过无数次的时醉和周弦徽向前纵跃。管她来者是谁,能在半夜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一律先抓到再说!
黑影闷笑像是嘲讽,可她却没有一丝一毫要逃跑的迹象。时醉警觉地翻动暴动值前倾,就在战术双刃剑即将割向黑影手腕的刹那,一股惊人的暴动值猛地席卷雪山。
低温,绝对的低温。康斯坦丝的冻土在这股气息前简直不值一提。以黑影为中心,冰气如龙般席卷翻腾,寒潮像是蚀骨的行军蚁,密密麻麻地咬满了突起的岩刺。
于是子弹也就忽地被冰冻。
S级本能·极点,生效。
砰一声爆炸,子弹、听啸、荧惑.……所有的所有全数炸开,像是纵横的剑气席卷,寒风旋转着切割出万千雪屑!
这是堪比灯青的绝对杀手,与其站在测温器上下极点的冰系S级本能。
冷气猖狂地像是要把世界都冻住,时醉与周弦徽不约而同地后退,仓促间她们凝成的本能不足以对抗极点。
雪山之巅忽地就静下来,两人一影隔着飞扬沉陷的雪屑遥遥对视,双方的眼睛都燃着一团没有温度的火,是面对挑衅的怒意,更是势在必得的决绝。
“救世主?”
时醉低声问道,但黑影依旧不答话。初次交锋后双方都已对对手的战力有基本的估量,平手,五五开的胜负概念让彼此都保持着默契的静然。
黑影忽然笑了,她扬起左手的战利品,时醉目光倏忽一顿,那是——
她捡到的那半根铅笔!
一瞬间怒气犹如被点燃,飓风爆发,时醉毫无顾忌地冲向黑影,两柄短刀切割,只不过这一次跳动的火焰,是淡淡的青色。
灯青,爆发。
灯青完全吞噬掉钢刀,双方失去武器,干脆就赤手空拳地开始搏斗,招招凌厉次次惊心,像是催命。
本能被压制武器被剥夺,黑影完全被这攻势所压,它一步步不得已地后退,被时醉逼入了悬崖。
时醉心惊一瞬,这次不止是因为那丢失的半截铅笔了。因为黑影的招式太过诡异,许多次对方都想要变拳为爪,似乎以为自己的手掌盘踞着动物的利刃。
太奇怪了,奇怪到就像是
一只野兽进入了人类的身躯!
时醉凝眸心里已有决断,她矮身躲过迎面一拳,干净利落地再度爆发灯青,直冲黑影门面!
黑影仓促间以极点相迎,灯青破坏掉坚冰组成的防御罩,时醉顺手一探就要去抓那铅笔,可就在她指尖要触碰到笔身的一刻,黑影后仰,毫无预兆地跌入悬崖深渊。
时醉意识到不对劲儿,她刚要驱动飓刃一跃而下,但直升机的螺旋桨声便骤地从谷地传出。
周弦徽快步追上,却恰好被机翼掀起的狂风吹了满脸雪屑,她咳嗽着拍拍脸,再抬头,刚才还在和时醉缠斗的黑影已挂在机舱门上,左手慢慢地攀向自己的脸。
时醉紧紧地盯着黑影,尽管在极点本能出现的一瞬她便已有猜测,但直到黑影挑衅地解开面具,她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S级本能的拥有者,阿纳斯塔西娅。
猜测被证实了,她确实没有死,或者说,是她的遗体被盗窃了。
直升机遥遥消逝在远方,时醉沉默着,只觉得不死者的行为太过奇怪。
它一只异兽,为什么要和她来抢这承载着她和叶惊秋过去的铅笔?
还没等时醉细想,两人手上的意志之环便发出急促的呼喊,周弦徽低头一看,愣在原地。
居然是谢平之?
她按下接听键,电话那端是阿谢兴奋又急切的呼喊:
“队长周周!我们在莫斯科找到了一张小秋的照片,只不过.……”
“时间是2001年!”
等冬日的第一缕阳光试图刺破窗帘之时,小烛龙悠悠转醒。
不知道这里是哪,小烛有点好奇,只觉自己好像在一间卧室的地板上。
不间断地被打入麻醉剂,小烛同学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她往左看了看,然后又
等等。
小烛龙立马把头转过去,但见左手边窗帘下躺着一个熟悉不过的坏人,正是前几天把它关进笼子里的邪恶反派!
很好,现在轮到它这只神兽来肃清人间了!
小烛龙“狞笑”着亮出大白牙,它蹬地猛地前扑!
诶诶诶,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自己没有往前走啊。
小烛同学停止挣扎,它慢慢地、慢慢地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时醉皱眉:“烛龙?”
小烛龙:“!!!”
这人不对劲了!之前虽然有点冷但至少和蔼可亲,现在、现在怎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要把自己噶了的危险气息?!
小烛龙试图逃亡,然而未果寻疼终。自己的后脖颈正被时醉死死地揪在手心,压根动都没办法动。
索性装死。
小烛龙眼一闭,不说话了。
时醉却没忍住轻笑了一下,果然龙随主人,这装死的技术和小白当初不分上下。
都是一样的差。
只不过这个时间,那只龙不可能再被逆转回小时候吧?
时醉飞速重读寥寥无几的回忆,从在雪山之上的重逢到漫步在莫斯科街头,从叶惊秋被叫小白的惊愕到倒在大火前的那声队长,意识在记忆碎片中游荡,时醉阖眼,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现在的这个小秋,恐怕不是原本时间线的叶惊秋。按照她话语中不经意流露的信息来看,最保守,这是十年后的小白。
那么这只小烛龙究竟是谁,已经有了答案。
那头龙的孩子。
时醉把手中的小龙提起来,语气审问:“你之所以要跟着小秋,是因为觉得她很好吃吧?”
小烛龙闭眼,假装没听到。
“不用担心我现在会伤害你,”时醉松手,看着掉在床上的小龙出演假死戏,“只是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打小秋的主意,否则在你吞噬她之前,我能保证你会先一步死无全尸。”
“不管是哪个时间线的我,都不会轻易地放过你。”
听到这话的小龙却猛地睁眼,汪汪汪吱吱吱地进行激烈辱骂,仿佛在谴责时醉对她的误读。
“只是喜欢她?”时醉挑眉,“最好是这样。”
小烛龙却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自己说的话连小秋都听不懂,可这个人居然能精准地分辨出它要表达的意思。
“汪汪汪吱吱汪汪——”
“(你是被鬼附身了吗!)”
时醉瞥了它一眼不再说话了,这种鳞片没长齐的小龙完全谈不上可爱,她拒绝和它再进行废话交谈。
所以她不再管上蹿下跳试图让她传达对烧鸡烤肉渴望的小烛龙,只是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凝视着枕边沉睡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恋人。
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她甚至都没办法想起自己究竟是何时被小秋安放在镜域里的,如果算上沉睡和休眠的时间,那么这是她四百年来第一次见到叶惊秋。
时醉的视线轻轻地流转过叶惊秋的脸庞,她真想告诉小秋一切,真想抛下所有带她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居,管他什么异兽要试图吞噬掉意志本源呢?凭什么这些责任要压在小秋和她的头上?
但不行,怀璧其罪的道理时醉已经用血和泪尝过了。贝希摩斯已经成功夺走了小秋近乎一半的能力,她不知道这只野兽现在究竟在哪里消化着本源,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它确实已是无限接近意志的存在。
言出法随可以勘破法则,它在贝希摩斯手中甚至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提起任何与过往相关的例事都有可能被它察觉。她和小秋现在还处于力量恢复期,绝不可以被它找到。
神话传说总把觉醒者和异兽描述的太过夸张,像是寿命与天长存的神。可事实上哪怕是神也有被杀死的一天,遑论她和小秋呢?她们更不过是机缘巧合下能活得久一点罢了。
能杀死一只异兽的,只有另一只。
小秋和贝希摩斯只有一方能存活,这不死不休的因果,早在几千年前小秋母亲死去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
时醉叹口气,只觉千载岁月虽长却不过弹指一悠悠,有时候她也真想去夺一夺那所谓的意志本源,倘若长生不死无病无灾不是异话,谁会舍得那个与枕边人长久永恒的机会?
而叶惊秋就是这个时候醒的。
全身上下无力到像是被车轮碾过,叶惊秋心想某些小说绝对是在骗人,还那什么一晚上以后就觉得酸软无力。
骗子!你要是试过死过一次的感觉,肯定就不会这么写了!
不过她现在在哪啊,地狱还是天堂?虽然说现在进天堂的条件是吃够一百个橙子,但她拥有记忆的这短暂三年好像还真没吃够诶。
叶惊秋嘶了一口气,心想死了就死了吧。自己要说遗憾的话,也无非是一没找到记忆,二没能跟着队长一起死。
唉,完了,以后队长跟谁谈恋爱她都阻止不了了,小白还白捡个好名声呢。不过话说回来.……她就算活着也不能阻止队长谈恋爱吧,可队长真谈了自己还怎么跟着她?
叶惊秋正在苦思冥想,这时候便听耳边忽地响起一声熟悉的叹息。
队长?!
叶惊秋懵了,她努力晃晃脑袋睁开眼睛,居然真发现那是时醉!
“队长.……你怎么也下来了?”
时醉:“?”
什么东西,什么上去下来的。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迷迷糊糊的小白:“你还活着,别说不吉利的。感觉怎么样?要再来一针肾上腺素么?”
“那倒不必!”
一听扎针叶惊秋马上清醒,她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但见阳光飞照出满天尘屑,正纷纷扬扬如雪花般坠落。
的确是人间。
“我没死啊,”叶惊秋摸摸完好无损的自己,哇了一声超激动,“我好强!”
她迫不及待地解开身上病号服一样的东西,果不其然,自己胸前居然仅留一道淡粉刀痕,那些模糊的血肉简直就像前尘旧梦。
时醉有点无奈:“嗯嗯你最厉害了,把衣服扣好,小心着凉。”
叶惊秋这才想起队长还在身边,她猛地把被子拽好,这才讪笑着探出个脑袋,说了句好的队长!
罪没白受,你看现在的时醉不就允许她叫她队长了嘛。
叶惊秋得寸进尺,队长叫得越来越顺,她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道:“所以队长,我们这是在哪啊?”
“我家。”阿德兰幽幽道。
她努力地从卧室角落爬起来,面无表情地拍掉咬着她袖口叽哩哇啦乱叫的小烛龙,心想你们觉醒者真讨厌。
醒了就搞涩涩的东西也就算了,不都不是朋友了么?不都睡一张床盖一个被子了么?露个衣服有什么好害羞的?
真服了你们小情侣,拿纯情当把戏!
“阿德兰你也没死!”叶惊秋喜出望外,看见小烛龙更是喜上眉梢。
太好了,没死人也没丢东西。
“休息一下,等天黑我们就要出发了,”时醉看了看表,“六十五号的体内有生物芯片,她死掉的消息很快就会被回传到Messiah总部,我们要快一点了。”
“天黑出发?我们去哪?”叶惊秋回头,下意识询问。
“六十五号交代得很清楚,黄铜箱里藏着不死者的灵魂,只要打开箱子就能杀掉不死者。”
时醉把视线移向不远处的黄铜小箱。这只箱子的年头太久了,可铸造它的金属却没有任何生锈的迹象。笔直的锻面上尽是清晰精美的花纹,叫人想起万神殿的浮雕。
“要打开箱子……那钥匙在哪?”
“救世主大教堂。
。